资本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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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货币的资本化

第四章│货币的资本化

I 资本的总公式

商品流通是资本(Kapital)的始点。商品生产与发展了的商品流通——商业——是资本成立之历史的前提。世界商业与世界市场,是在16世纪开了资本的近代生活史的端绪。

若不说商品流通的物质内容,不说各种使用价值的交换,只考察这个过程所引起的经济形态,我们便发觉,这个过程的最后产物是货币。但商品流通的最后的产物,正是资本的最初的现象形态。

从历史方面看,资本最初是在货币形态上,当作货币财产(Gellvermögen),商人资本(Kaufmannskapital),与高利贷资本(Wucherkapital),而与土地所有权相对立[1]。但我们要认识货币是资本的最初的现象形态,需是无回顾资本的成立史的。这种历史每天会在我们眼前表演。每一个新资本,最初走到市场(Markt)——商品市场(Warenmarkt)、劳动市场(Arbeitsmarkt)或货币市场(Geldmarkt)——这一舞台上来的姿态便是货币,便是依一定过程即转化为资本的货币。

当作货币的货币,与当作资本的货币,最先是只由流通形态的不同去区别的。

商品流通的直接形态,是W—G—W,由商品转化为货币,再由货币转化为商品,这就是为要买而卖。但在这形态之旁,还有一个不同的形态,是G—W—G,由货币转化为商品,再由商品转化为货币,这就是为要卖而买(kaufen um zu verkaufen)。依后一种方法流通的货币,转化为资本,成为资本,且在性质上已经是资本。

试更精密考察G—W—G这个流通一下。这个流通,像简单的商品流通一样通过两个对立的阶段。在第一阶段G—W(或买)上,货币化为商品;在第二阶段W—G(或卖)上,商品再化为货币。但这两个阶段的统一,是一个全部运动:赖有它,货币与商品交换,同一的商品再与货币交换,买商品,因为要卖商品。如果我们不问买与卖在形式上的差别,也未尝不可说,是以货币购买商品,再以商品购买货币[2]。这全部过程的结果,是货币与货币交换,是G—G。比方说,假设我以100镑,购买2000磅棉花,再把这2000磅棉花卖掉,换得110金镑,结局是100镑与100镑交换。货币与货币交换。

很明白,假如我们不惜迂回曲折,以同一的货币价值,交换同一的货币价值,以置100镑交换100镑,则G—W—G的流通过程,是背理的,无内容的。不把100镑投入危险的流通中,把它贮藏起来,是更简便,更安全的。当然,无论商人以100镑购得棉花,再拿出去,是卖110镑,抑或是卖100镑,抑或仅卖50镑,无论如何,他的货币,总要画出了一个特别的新的运动,而与简单的商品流通(例如农人售卖谷物后,以所得的货币购买衣服)完全不同。但最先,我们必须研究G—W—G和W—G—W这两个循环在形态上互相区别的特征。潜伏在形态差别背后的内容差别,是会由此同时显露出来的。

我们且先看看这两种形态的相同点。

这两个循环,可分为同样两个对立的阶段,即W—G(卖)与G—W(买)。在每一个阶段中,有同样两个物质的要素(商品与货币),同样两个经济舞台上的人物(买者与卖者)互相对立。每一个循环,都是这两个对立的阶段之统一,在这两个场合,这个统一,都以三个契约当事人的出现为媒介。在这三个契约当事人中,一个仅卖,别一个仅买,第三个则又买又卖。

此二循环W—G—W与G—W—G互相区别的第一种事情是二对立流通阶段的次序恰好相反。简单的商品流通,以卖为始,以买为终,当作资本的货币的流通,则以买为始,以卖为终。在前一场合,以商品为运动的始点和终点,在后一场合则以货币。前一形态以货币为全过程的媒介;后一形态则以商品。

在W—G—W的流通中,货币结局要变成商品,商品则当作使用价值。货币是断然支出了。但在相反的G—W—G的形态中,买者支出货币,只是因为他要当作卖者,再把货币收入。他购买商品时,把货币投入流通中,想由同一商品的售卖,把货币取回。他叫货币走开,只是因为他怀着狡猾的企图,要把它再取回。所以,货币只是垫支(vorgeschossen)[3]

在W—G—W形态中,同一枚货币换位二次。资者从买者处收受到它,再把它付给别一个卖者。全部过程,以受货币交商品为始,以交货币受商品为终。但在G—W—G形态中,换位二次的不是同一枚货币,只是同一件商品。买者从卖者处受到它,再把它交给别一个买者。在单纯的商品流通中,同一枚货币的二次换位,使这个货币断然由一人手中移转到他人手中。但在此,则同一件商品的二次换位,是使货币回到原出发点来。

货币回到原出发点的运动,与商品卖价高于买价的事情没有关系。这种事情,只会影响回来的货币总额的量。货币回来的现象,是在所买商品再卖出时,换言之,是在G—W—G循环完全画好时发生的。在此,我们才明白看见,货币充作资本的流通和货币只充作货币的流通,是有怎样的差别。

一种商品售卖所得的货币,因购买别一种商品,而再被夺去时,W—G—W的循环就完全终结了。虽有货币回到原出发点来,那也是由于过程的更新或反复。当我售卖一卡德谷物,换得三镑,并用这三镑购买衣服时,在我,这三镑是断然支出了。我和它们再没有关系了,它们是属于衣服商人了。假令我再卖一卡德谷物,货币会流回到我手上来,但这不是前一次交易的结果,只是它反复的结果。只要我再买,完成第二次交易,货币就会再离开我的,所以,在W—G—W流通中,货币的支出无关于货币的回来。但在G—W—G中,则货币的回来,已为货币支出的方法所限定了。没有这种回来,过程便要失败,便要中断,便要不完全,因为它将没有第二个阶段,没有终结的卖去补足买。

W—G—W循环,是从一个商品的极端出发,而以另外一个商品的极端为终结。后一商品,遂从流通退出而归于消费。消费,欲望的满足,总之,使用价值是它的最后目的。反之,G—W—G循环,则从货币的极端出发,复归到货币的极端。所以,促进的动机和规定的目的,只是交换价值。

在简单的商品流通中,两个极端,有相同的经济形态。它们都是商品,是价值量相等的商品。但它们是性质上有别的使用价值,如谷物与衣服。生产物的交换,或表现社会劳动的不同种物质的转换,在此,形成了运动的内容。G—W—G的流通则不然。一看,这种流通好像是无内容的,因为是同义反复的。它的两个极端,也有相同的经济形态。它们都是货币,不是在性质上有差别的使用价值(因货币是商品的转形姿态,在这个姿态上,商品所特有的使用价值已经消灭)。先以100镑交换棉花,再以这个棉花交换100镑,从而以货币交换货币,以同物交换同物,一看,好像是一种无目的而且是背理的活动[4]。一个货币额与别一个货币额,本来只能有量的差别。所以,G—W—G过程的内容,不是因为二极(皆为货币)在质上有差别,只是因为二极在量上有差别;最后从流通中取出的货币,会更多于原来垫支的货币。用100镑购得的棉花,拿去再卖,也许可以卖得£100+£10即£110。所以,这个过程的完全形态,是G—W—G'。在其中,G'=G+ΔG,那就是等于原来垫支的货币额加一个追加量。这个追加量,或原价值的超过额,我称之为剩余价值(Mehrwert, Surplus value)。原来垫支的价值,不仅没有在流通中受到一点损害,并且还曾经在流通中,变更了它的价值量,加进了一个剩余价值,增殖了。但使这个价值变为资本的,就是这个运动。

当然,在W—G—W内,二极(W与W如谷物与衣服),也可以是两个不等的价值量。农民可以超过价值来售卖谷物,也可以低过价值来购买衣服。他可以沾衣服商人的光。但这个流通形态内,这样的价值差别,纯粹是偶然的。就令二极(谷物与衣服)是等价的,这个过程也不像G—W—G过程一样,是无意义的。反之,我们宁可说,二者的等价是正常进行的条件。

为要买而卖的过程反复着、更新着。但这种反复与更新,是和过程本身一样,以过程外的最后目的——即消费,或某种欲望的满足——为限界。反之,在为要卖而买的过程中,开端与结末是同一的,即同是货币,同是交换价值。但即因此故,其运动为无限止。当然,G已变成G+ΔG,100镑已变成100镑+10镑。但单从质的方面考察,110镑和100镑是一样的,都是货币。即从量的方面考察,110镑也和100镑,同样是有限的价值额。如果这110镑当作货币用掉,这些货币便被抛弃它的任务,它就不再是资本了。又假如它从流通界退出,贮藏起来,哪怕贮藏到世界的末日,它也不会生出一个铜钱的利来。所以,如果问题是价值的增殖(Verwertung des Werts),则增加100镑价值的欲望,也就是增加110镑价值的欲望。因为,110镑和100镑,都是交换价值之有限的表现,从而有相同的任务,要由量的扩大,尽可能地变为绝对的富。不错的,原垫支的100镑的价值,暂时间可以和在流通中增加的10镑剩余价值区别,但这种区别迅即就会消灭。在过程终了时,100镑原价值和10镑剩余价值,不会分别放在两边。他所有的是一个110镑的价值,那和原来的100镑一样可以开始价值增殖的过程,货币一经到运动的终末即再为运动的开端[5]。所以每一个循环(为要卖而买的过程,即在其内完成)的终末,都成为一个新循环的开端。简单商品流通——为要买而卖——的最后目的,是在流通之外,即使用价值之取得,欲望之满足。反之,当作资本的货币的流通,则以自身为目的。价值的增殖,发生在这种不绝更新的运动内。所以,资本的运动是无限界的[6]

货币所有者,当作这个运动的有意识的担当者,便成为资本家。他的人身,或者不如说,他的钱袋,是货币的出发点与复归点。流通之客观的内容——价值的增殖——是他的主观的目的;他,以资本家的资格,或当作有意志有意识的资本之人格化,是以抽象财富之递增的占有,为唯一促进活动的动机。使用价值,绝不是资本家的直接目的[7]。又,他的直接目的,也不是各个的利得,只是牟利行为的不息的运动[8]。绝对的致富冲动,热情的价值追求[9],是资本家和货币贮藏者共有的。但货币贮藏者只是发狂的资本家,资本家却是合理的货币贮藏者。价值之不息的增殖,是货币贮藏者所欲的,也是聪明的资本家所欲的,但前者是由流通界救出货币去完成这目的[10],后者则是反复把货币投入流通去完成这目的[11]

商品价值在简单流通中采取的独立化形态(货币形态),仅仅是商品交换的媒介,是会在运动的结果上消灭的。反之,在G—W—G流通中,商品与货币二者,都只当作价值的不同的存在方法,货币是价值的一般的存在方法,商品则为特殊的(或者说是化装的)存在方法[12]。价值不断由一形态到他形态,不致在运动中消灭,并由此成为一个自动的主体。假若注意一下自行增殖的价值在循环中所交替采取的现象形态,我们将得到这样的命题;资本是货币;资本是商品[13]。但在事实上,价值在此成了过程的主体,在这过程中,价值会在货币形态与商品形态的不绝的转换中,自行把它的量变化,从原价值,生出剩余价值,从而使自身的价值增殖。它产生剩余价值的运动,即是它自身的运动;它的增殖,即是它自身的增殖。因此,它取得了一种玄妙的性质;那就是,因为它是价值,所以能产生价值。它会生儿子,至少,会生黄金的蛋。

在这样一个过程中,货币形态与商品形态,是时而为价值所采取,时而为价值所脱弃的。当作能动的主体之价值,既须在这种转换中保存它自身,扩大它自身,它自须有一个独立的形态,使自身的同一性得以确认。价值是要在货币形态上,才有这个形态的。所以,货币是每一个价值增殖过程(Verwertungsprozess)的出发点和终结点。它原来是100镑,现在是110镑。但货币在这里只是价值的一个形态,因为价值是有两个形态的。若不采取商品形态,货币也就不成为资本了。货币在此,不像在贮藏的场合一样,不是与商品相对敌的。资本家知道,无论商品是怎样不好看、不好闻,它总归在信仰上、在事实上是货币,是已行割礼的犹太人,是从货币造出更多货币的古怪的手段。

在简单的流通中,商品的价值,只是采取与使用价值相对立的独立的货币形态罢了,但在这里,它就突然成为过程中的能动的实体了。货币与商品,不过是这个实体的两种形态罢了。并且,在这里,价值不表示商品关系,它只表示自己对于自己的私的关系。当作原价值的它与当作剩余价值的它,自相区别,正如神父当作神子与原来的他自相区别一样。二者是同年龄的,实际二者还只是一个人格;因为原来垫支的100镑之化为资本,仅因有10镑的剩余价值。但它一经化成资本,生出子,并由子而父也生出之后,二者的区别就会再消灭。二者归为一,那就是110镑。

于是,价值成了在过程中的价值,成了在过程中的货币;那就是,成了资本。它从流通出来,再加入流通,它在流通中维持自己、增大自己,扩大后再从流通中归来。它是这样反复开始同样的循环[14]。G—G',货币产生货币。资本最初的解释者——重商主义派——就是用这句话来描写资本的。

当然为要卖而买的过程,详言之,为要贵卖而买的过程(G—W—G'),似乎只表现资本的一种,即商人资本(Kaufmanns kapital)。那是一种特别的形态。但产业资本(industrielle Kapital)也是货币,它会化成商品,并由商品的卖,再化为更多的货币。买之前卖之后发生在流通领域外部的行为,不会影响这个运动的形态。最后,就生息资本(Zinstragenden Kapital)说,也不过是把G—W—G'这个流通缩简表现而成为一个没有媒介的结果,即G—G'。在这个铭语中,货币等于更多的货币,价值是比它自身更大的价值。

所以,G—W—G'是资本的总公式。直接流通领域中出现的资本,实际就是把这个公式,当作总公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