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条老黄狗
大地龟裂，满目黄沙，一个枯瘦的老人无神的坐在一面焦黑的石墙边。
李才学心中很痛苦。
他中年丧妻，两年前失去了儿子，现在又失去了他的“恩狗”。
“老伙计，村里的娃娃们饿的哇哇叫，你说我们这种老东西，为什么要活着看到这样的模样啊？”他想起自己在决定要杀狗前所经历的对话。
“三叔，这种时候，人都要饿死了，你也别在乎这狗了。”李敬远坐在一旁喘着粗气说。
“现在的情况多活一天，是一天了，如果老黄知道自己能够救好多娃娃，能够让李家传承下去，它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李敬远在一旁喋喋不休，他本就是话多的人，如果是和平世道，也许大家不会有什么怨言，但这种时候，他的多话让人烦躁、恼怒。
李才学大概是听到了，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但却装是听不见一样，皮沾骨头的粗糙的手不断地在黄狗的身上摩挲着，口里不断地嘀咕着些听不清的话语。
这只黄狗，当初只是看他可怜，便在那个雪夜给了它一碗剩饭。
于是它便舍命救了自己。
李才学摸到了它身上烫伤的疤痕。
这么多年了，老黄身上的毛还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很丑，可每次见到他身上这副模样，李才学便不由得心痛的同时生出几分感恩。
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痛苦，饿的前胸贴后背的黄狗扬起了干瘦的头，伸出舌头讨好似的舔了舔李才学的手。
随后便趴了下来，闭了眼睛。
它似乎真的知道了些什么，毕竟那唠叨的李敬远已经来了那么多次了，也说了那么多次，它是通人性的好狗。
村中的活着的牲畜只剩下了它一只。
村里人还会像之前一样叫喊着它，娃娃们还是喜欢喊它，逗它玩。
李才学不知道老黄狗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已经有了答案。
他自私，他痛苦。
他不会为自己的私心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不会将自己的私心放在道德的制高点。
他只知道自己要杀了自己和自己孩子的救命恩人，杀了自己的友人，杀了自己最后的寄托......
老黄它会愿意吗？
李才学眼角流出苦涩的泪。
娃娃们真的很需要食物，包括他的大哥也是，如果大哥再不吃东西，今年冬天可能就熬不过去了。
这就是他的私心......
他抹了一把眼泪，颤抖着将呛在喉咙中的气吐了出去。
眼中模糊的出现了三道小小的身影。
是李念勇、李念秋和李念思三个小娃娃。
这三个娃娃已经是最小的一辈了，生存环境恶劣，生育率大大降低，存活率也大大降低。
孝字辈在出生后即使食物都已经集中供应了，结果还是没有一个幸存。
这就导致如果念字辈的小娃娃死去，李家将会彻底绝后。
李念勇、李念秋、李念思三人是念字辈最小的三人，他们不是亲兄妹，却胜似兄妹，还按照话本中的故事排了个老大老二老幺。
李念勇十五岁，是三人中的大哥，李念秋十四岁和李念思同岁，但李念秋比李念思先出生两天，便排作老二。
村里人觉得有趣，便也就叫着他们老大老二了。
“你们三个这是去哪啊？”李才学问，如果是往常的他，哪怕饿着肚子，也一定会牵着黄狗在三个孩子面前侃侃而谈，讲着自己最近又听来了哪个话本故事。
但今天他实在是没有心思，口中苦涩，嘴里跑不了火车，便只是向他们问了一嘴。
“我们去找吃的。”李念思俏生生的回答。
孩子们的食物是优先供应的，不管是家里的大人，还是那些叔父们，爷爷们，都将食物省了下来，留给孩子们，所以对孩子来说，他们的日子似乎过得不难，村里的所有人也都在营造食物还算充足的模样。
可是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李念思他们见父母饿的用绳子勒肚子，虽不安心，但只有表现出安心，才能让他们放下心来，互相的欺骗，心知肚明的欺骗。
“找食物啊......”李才学脸上干巴巴的皮肤抖动了两下，叹了一口气只是开口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好的，三爷爷，你等我们满载而归！”小姑娘舞了舞拳头，她觉得老黄好可怜，三爷爷更可怜，所以便想要给他打打气。
“好，我等你们回来！”李才学勉强的笑了笑，他不想自己的情绪影响了这群孩子。
孩子们懂什么？他们都只是需要保护的李家的未来。
李念勇老实憨厚，是最懂事的孩子。
李念秋皮了点，但是有着顶好的反应力，他的父亲李敬厚在发现他的这种天赋后，毅然决然供他练武，村里人虽然有说法，但都是嘴上说着不行，手里把练武的药材什么的送过去给他。
李念思鬼灵精怪的，虽然脾气有些小女孩，但是相当的有经商天赋，曾经可是把他的儿子，李敬勇手里的三瓜俩枣全都骗着买了一个没什么用的小玩具。
想到他的儿子，李才学心中便又有了几分悲哀。
自己的孩子为了村子出去求援，却尸首无存。
他不愿接受如此事实，可是两年了，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便只能接受。
“一定要小心啊。”李才学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用尽气力喊了起来，他害怕这三个孩子也会消失在那一条笔直而开裂的道路的尽头。
但不同于那些毅然决然走上去、不再回头的孩子们。
李念思立刻转头向着他挥了挥手，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李念秋扭头喊了一声“三爷爷放心吧。”
李念勇则摆了摆手，他的话一向不多，一双眼睛不断在周围看着什么，心思沉重。
道路两旁的光景在不断的后退，李才学的声音越来越小，但那深深的担忧却不会随着距离消失。
沉闷、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道路两旁的农田黄沙弥漫，寸草不生，遍布裂痕，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你们说，天上不下雨，就会这样吗？”三人沉默的走着，李念思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说，她的脑袋比较跳脱，总是能想到一些让人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恩......”李念勇闻言皱起了眉头，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在一想，他便觉得有些不对。
单纯的干旱无论如何也不能出现那么多的怪事......
“那我们要不要去找找这些问题的源头？”李念思歪着头说。
“好！”李念秋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激动的神色，这是他早就想去干的事情，也许那座山上会有食物呢？只要有食物，大家都可以有救。
但在下一秒，他还是将目光看向了李念勇。
李念勇是三人中的主心骨，一般做决定都交给他。
“可以。”李念勇在思索了一番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李念秋笑了笑，一下子勾住了他的脖子。
“我还以为胆小鬼不敢去呢？”李念秋说。
“无聊。”李念勇白了他一眼，随后将他的手打了下来。
李念思在他们的背后看着两个人打打闹闹。
在这样的环境中，这是少有的欢乐。
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突然死在昨天，所以他们拼命想要看到明天的太阳，想要带着村里人一起活下去，一起有饭吃！
一定会成功的！
三个人乐观的绕路向着那高高隆起的山脉进发。
却不知他们的背后，一个身披黑袍的男人脸上露出儒雅温和的笑容，他好像画中走出来的谪仙人一般，面如冠玉、风流神韵，满身气质与这仿佛荒漠一般的村子格格不入。
眸中金光流转，莫名的气质在他的身上迸发，就像是看到满意的作品一般，他轻轻颔首。
见三人向着那山脉进发，终于是满意的离开了。
随后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将目光看向了西北边，唇齿轻启，似乎说了些什么后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