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此计真是,妙不可言!
“令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
陈仪清晰的说着,“此乃是屯田之始。”
曹操轻轻点头,他知道起始,但并没有打断陈仪的话。
“后元狩年间,卫霍破匈奴,西域屯田时,设置屯田校尉,后传入中原施行,故此开始了屯田之治。”
陈仪说到这顿了一顿,笑着问道:“卫大叔可明白,武帝破匈奴征西域,虽乃千古壮举,成就万世之名,但却也背负了举国钱粮之重担?”
“嗯,我知道。”
曹操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桌案上的水。
他不明白陈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你听说过没有,曹公在入仕时,最大的愿望是什么?”陈仪展颜再笑,“不会不清楚吧?他治理顿丘、济南加起来五六年,说过不止一次了。”
这话说完,曹操却在原地呆愣住了。
一股莫名的情绪自心底油然而生。
征西……征西啊!
当年的曹操,最想做的是征西将军!
东汉时西边已不是匈奴,而是羌人,游牧民族,和汉朝持续了一百多年争斗,仇怨太深,人所共恨。
陈仪这番无心之语,触动了曹操的内心,而提及汉武帝,同样让曹操汗颜。
汉武帝背负一国之运这等重担,方才建立不朽大业。
而曹操如今只是背负一个小小的东郡,却每日愁眉苦脸。
功业追先人?呵呵,从何说起?!
曹操内心自嘲的笑了笑,但是随之出现的,却是又一股雄心,他坚定了内心的想法,绝对不能破罐破摔的用草菅人命的打法处置,自今日到春耕,哪怕是自己亲自下田去激起民众奋勇,也绝对不能妥协。
大汉子民,岂能用于杀鸡取卵!?
他目光凝重的看向陈仪,沙哑而浑厚的嗓音缓慢晕开:“先生,想说的是什么?”
陈仪懒意的道:“曹老板既然曾梦想征西将军,则说明其对家国有大义,重兵者虽不慈,未必没有贤德之心,十万兵力若是用在冲锋陷阵上来削减人口,那不等同于得了十万条牲口而已。”
“当年汉武帝若是用边塞几十万人的命去填,对内横征暴敛削减大汉人口,即便是打下了匈奴,国内百姓亦是要家家挂白,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大业了。”
“所以,为英主者,思长远,他会将这十万人安置下来,十万人不算多,可是十万人的十年劳作,那产出可就不可估量了!”
“谈何容易!?子礼这话说得太轻松了,施政万难,人心难齐,现下既然曹军缺粮巨甚,那第一年耕种的粮食怎么办?耕牛怎么办?田土怎么办?若是要曹军去逼迫各家族分田出资,那就和抢没什么区别。”
曹操眼下的难题就卡在这里,他只当陈仪是不了解为政之难,甚至怀疑这小子肯定没当过家,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行你来。
“可以去借啊!”陈仪坐起身来,把寝被往身上一裹。
倒不是他想要议政,主要是聊到了借东西,陈仪就非常有心得。
前世的各种房贷车贷生活贷彩礼贷让他体会到,身而为人,是何等的牛马。
但是这种牛马,放在如今这汉末的乱世,恐怕真的是流民、屯民的福音。
“借?”
“我跟你说,曹军之中,诸如荀彧、戏志才、程昱等,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大才,但他们都善军政,农事却不一定知晓,”陈仪卖了个关子,神秘一笑,“有两人,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曹操当即拍案,盯着陈仪看了许久,俄顷恍然大悟,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袋,放在了案上。
陈仪眼睛一亮,“咦?你居然开窍了!”
“不过钱财金银于我如浮云,我并不屑之,”陈仪骄傲的抬起了小下巴,根本不在意曹操的金元攻势。
“好,”这句话,才显出儒生之风骨!不慕荣华、淡泊名利,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他在内心毫不吝啬的夸赞其气节。
“你给我弄匹好马吧,”陈仪咧开嘴笑了。
曹操:“……”
你特娘简直是欲壑难填,我刚还在心里夸你不慕荣利呢,闹了半天,你是看不上这仨瓜俩枣,一开口就要一匹良驹?!
一匹好马价值千金,更别说在身处乱世的中原腹地,每一匹能够拉上战场的良驹,那可都是无价之宝。
“马匹……太过金贵了,你先说说看,值不值一匹马。”
他大马金刀的坐着,虽然喜欢陈仪,也愿意慷慨赠予大量财物,但曹操还是想尽可能从他嘴里勾出多点信息来。
毕竟,现在两人的关系还只是彼此欣赏,结交不久的忘年交。
若是坦明了身份,那可就是主臣,日后想要再听这些客观言谈,就很难了。
“毛玠、枣祗。”
“枣祗?我认识,”曹操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中平六年时讨伐董卓,曹操至陈留举旗,招兵买马,约得五千乡勇以及各地义士,枣祗便是那时来投,而后一直跟随在帐下,他亦是颍川阳翟人,和文若乃是旧识。
而今难关竟然会在他手中得以解决?
至于毛玠,曹操听闻其名,却还未曾见过,此人不知去向何处,若是仔细去寻,也许能够找到踪迹。
“他们有何过人之处?”
陈仪笑道:“知耕之人在于野,而非在于朝,高居庙堂者,目光长远善制国策,但越往下,越是盘根错节纠缠不清,故此每每到地方则政令大变,近百年更是各地均有地政,朝堂权势衰微,只能察举官吏品行。”
如果政绩好,你是否沿用国策其实无所谓,地方诸侯和二千石的势力实在太大了。
但政绩和名声又可以作假,只要世家相助、名流传扬,天高皇帝远很难分辨政绩是否属实。
这话说得妙,知耕之人,恐怕还真的只有那些常行走于田土之间,和百姓打交道的官吏。
枣祗确实是这样的人,只是这数年来,我忽略其人甚多,已很久没有问计于他了。
曹操心中有了一丝淡淡的愧疚。
他又抬头问道:“子礼,你亦是常耕于田土之人,我来问你,若是你来进言,该当如何呢?”
陈仪眉头一皱,低头思索,诚恳的道:“我只懂自己种地,但是要我来主理的话,因为学识不足,只是纸上谈兵,真正能将政令传达,灵性变通的,还得是靠那些真正的善治良吏。”
“无妨,你说说看。”
曹操和善的微笑着,陈仪这番谦虚的话,表明其人心思不坏,品行还是很不错的。
最多就是贪了点,想到贪,他忙补了一句:“若是对我卫氏大有帮助,我愿意再多允你一个要求。”
陈仪拍了拍手,从床榻上下来,端坐到了曹操对面,轻快的道:“我不知道如何以策论的言谈告知,但是道理可以商讨一番,我且想过,武帝欲举国同心,故此让利于大商、大族,售卖了武爵。”
“其核心无非是让利而已,屯田制想要推行,亦可让利于百姓。眼下一是降卒老弱妇孺居多、良莠不齐;二是粮草不足,商贾作壁上观,其三便是农耕之器不足,恐耗损巨甚,难以为继。”
说得好,此子所言,与文若分列的三个难题相差无几,果然颇有见地。
“第一条,可以登籍造册之后,分男女划分,女子以蚕桑业、编织业、成布业为主,为军中提供军服,多余可以用于售卖;男子则为屯民,置于阳谷施行屯田。”
“在此中,再将老幼分散编成为队,以十人或者二十人为一队,队列均衡分布年轻人、老年人、腿脚不便者,宣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思想,让他们相互帮助。”
“而后,让利与民,屯民之中今年收成颇丰、立功者,可得耕田,也就是恒产。”
“分田给他们?”曹操狐疑的问道,旋即又松开了,自顾自的喃喃道:“不对,应是将新开垦所得田土,取一部分奖予他们,如此官可得大利,民取小利可自足。”
“大叔你真敏锐,”陈仪意外的看了这敦实武人身材的中年人,居然能够明白是从利润中取。
“他们创造了无形的利润,而从中所取,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天大的赏赐。”
道理也很简单,以前的官吏从来不给,在大族之中当奴籍也只能得到饱腹之粮。
田土本身可独有,战时自然全数归官,眼下需要的是如何将恒产发出去安定百姓,又不能因为不均而让人闹事。
如此以苦劳换取的奖励制度,就十分不错。
曹操听到这里,兴致盎然,他有一种感觉,今日在陈仪这里,自己的许多疑问一定能够得到解决。
此人的眼界,当真深远!
“那又如何让利与商贾、豪族呢?”
“这就要提到我刚才说的那个字了,借!”陈仪目光灼灼的看着曹操,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借牛、借田、借农具、借种子,按照收成许诺各家,秋收时分红收成。”
“先把他们全都绑上一条船,一旦日后荣辱与共,自然就会是一条心。”
妙计,妙计!
曹操面色一松,眉开眼笑。
在他看来最妙的是,这样也不算自己去求人,可以算是利益所驱,此策可真是……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