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两条街和一条巷
今天的走廊格外漫长,冯绣虎虽然人走出来了,但好像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那里面。
来不及去跟走丢的脸面道别了,冯绣虎打算去何大个儿那找些新的脸面回来。
带上唱诗班的弟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琳琅街赶。
今天的冯绣虎可不是昨天的冯绣虎了,昨晚睡觉前跟顺子闲聊,他猛猛吸收了一拨新知识。
就比如这琳琅街,冯绣虎知道,就是他前天从疯人院里出来的那条街。
因这条街上各色铺子多种多样,卖茶的卖酒的,卖粮的卖油的,卖成衣卖胭脂的,卖瓜果卖肉的,还有当铺和医馆,车行竞买行,唱戏的打铁的,补锅的编箩的,等等等等,好似百花齐放,琳琅满目。
多好一条街呀,可惜归何大个儿管,他没事就喜欢守在戏台子前看戏。
虽说是替迷雾之神办事,但何大个儿最喜欢还是‘风雨娘娘退波涛’这出戏。
在冯绣虎看来,这是典型的吃里扒外,态度不端正。
一行人风风火火气势汹汹,走到一半,打头的冯绣虎忽然再次心有所感,他顿住脚步,猛地回头,视线越过一众弟兄的肩头,捕捉到一个背影钻进街边的巷子里。
老实本分要挨刀,诚信讲礼遇小人。
冯绣虎觉得自己还是太善良,他才来两天居然就被盯上了。
事出皆有因,冯绣虎立马断定——定是奔着他的钱来的。
那天掌柜赔给他钱,不少人都看见了。
冯绣虎越想脸色越凝重,赶紧把顺子招来,在他耳边快速低语。
“快,回去把钱盒守着,有人盯上咱兄弟俩的血汗钱了!”
顺子一听脸色大变,推开挡路的弟兄们埋头就往回狂奔。
冯绣虎稍稍宽心,大手一挥:“我们走。”
转过街尾,冯绣虎看见了戏台。
今天台上唱的还是那出“风雨娘娘退波涛”,不过台下热闹了许多。
何大个儿一帮人占据了看席一角,何大个儿本人则直接站在桌子上,手里攥着一把瓜子冲台上挥手叫好。
冯绣虎当先走过去,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大耳朵,冲何大个儿喊:“多玛姆,我是来谈条件的。”
何大个儿愣了几秒才回神:“什么母?”
他冲身边人问:“他刚才是不是骂我了?”
冯绣虎敲敲桌子:“少废话,看诊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我不多要,但你也休想少一个子儿!”
“哎哟喂!”何大个儿给气笑了,蹲下来平视冯绣虎,“冯瘦猫,大伙儿都说你被那一棒子给敲傻了,老子还以为是开玩笑,现在看倒真像这么回事。”
冯绣虎斜眼吊着他:“丑话说在前头,这事儿洛蒙张可点了头,你敢不给试试。”
“神甫老爷?”何大个儿一听,顿时笑得满桌打滚,“哈——哈哈——你说神甫老爷支使你找我要钱?”
笑声中,冯绣虎脸色渐渐阴沉。
何大个儿擦掉眼角泪花,面带戏谑:“嗨呀,原来是神甫老爷发话,这可就难办了。”
“难办?”
冯绣虎突然发癫,一把掀翻桌子。
“那就别办啦!”
何大个儿一屁股栽到地上去,他从桌子后面爬起来,怒视冯绣虎:“冯瘦猫,你他娘找事是吧!”
冯绣虎一脚蹬在桌子沿上,居高临下看着何大个儿:“洛蒙张还说了,让你把两条街还给我。”
何大个儿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这话神甫老爷确实吩咐过。”
他摆摆手,状似大度:“我不跟你计较,从今天起,风雨街和碧波街都划给你,顺带的沉香巷也给你,就当昨天打你那一棍子的赔罪。”
两条街再加一条多余的巷子,冯绣虎觉得这买卖还算靠谱。
他冲何大个儿竖了个大拇指:“敞亮,两清了。”
此话一出,何大个儿一帮人皆捧腹大笑,冯绣虎身后弟兄们的脸色也耐人寻味。
冯绣虎却没察觉,招手令下,领着人往回走。
弟兄们在背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忍不住来到冯绣虎身边:“班长……”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身影狂奔而来。
正是顺子。
顺子喘了一阵,对冯绣虎说:“大哥,我看过了,钱盒好端端在那,苗根生说今天没人来过。”
冯绣虎拍着顺子肩膀笑道:“那就好,大哥我这边也旗开得胜,何大个儿把街还给咱们了——是哪两条街来着?”
他回头看众人,弟兄们七嘴八舌一下炸了锅。
“顺子哥不好啦!”
“那天杀的矮骡子,太欺负人了!”
“何大个儿就没安好心——”
一时间顺子耳边乱哄哄一片,什么都听不清。
他大喊一声:“一个个来!”
然后指向其中一人:“大麻子,你先说。”
大麻子就是刚才想跟冯绣虎搭话的弟兄,冯绣虎盯着他看,发现和昨天来报信的二麻子有几分相似。
大麻子咽了口唾沫:“何大个儿确实还了两条街,但还的是风雨街和碧波街。”
顺子听完,怒意升腾,两根眉毛像钢刀般竖起——他一下反应过来,大哥这是被何大个儿给耍了。
只有冯绣虎还不明白其中关窍:“这两条街咋了?”
顺子压着火气,耐心解释:“大哥你忘了,之前教会划给你和何大个儿的四条街分别是琳琅街、风雨街、滚肚街、碧波街,在咱们手头的是滚肚街和碧波街。”
“琳琅街铺子多,滚肚街馆子多,所以这两条街收上来的供奉银也是最多的。”
“而风雨街和碧波街几乎没什么油水,何大个儿这是故意坑你呐!”
冯绣虎脸色不太好看:“这两条街为什么没油水?”
顺子苦着脸:“还能为什么,这两条街尽是些住户,住的又尽是信风雨娘娘的人……”
不用他继续解释了,冯绣虎打断道:“何大个儿还搭了条巷子给我,叫——”
他又忘了,选择场外求助,看向大麻子。
“沉香巷!”
大麻子咬牙切齿。
“干你奶奶个腿!”
顺子扯下毡帽往地上一摔,气得那是双眼冒火怒发冲冠:“何大个儿简直欺人太甚!”
冯绣虎淡定地把毡帽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给顺子:“沉香巷又怎么了?”
一想到大哥受了这么大委屈却不自知,顺子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哥呀,那巷子是粪夫们屯金汁的地方!”
冯绣虎恍然大悟——好嘛,难怪叫沉香巷,原来是这么个香法。
冯绣虎不禁笑了:“合着是把我当孙子逗呢。”
他招招手,原地掉头:“走,找何大个儿讨说法去。”
一群人憋着一肚子火又回了戏台。
何大个儿没料到冯绣虎能再回来,正和一贼眉鼠眼的瘦子交头接耳。
冯绣虎打眼一看,认出来了——这不就是之前跟踪自己那人么。
看到冯绣虎回来,瘦子一低头钻到人群后面去了。
冯绣虎不动声色,直直走到何大个儿跟前。
何大个儿笑吟吟看着他:“怎么,现在才想起道谢来了?”
冯绣虎解开短衫的第一颗扣子,神色认真:“何大个儿,我是个讲理的人,这事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就只能按我的说法来了。”
何大个儿龇着嘴,舌尖从左到右舔过一排大牙:“啐!”
一口唾沫吐在冯绣虎脚下,何大个儿冷笑:“捡起来,这就是老子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