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会前
乐师们躬身站在弹琴男子身后,细细聆听,不时频频头脑微动,作微醺状。
台下人群中也有不少人作同样姿态,闭目仰头,神色迷醉,仿佛就此乐而忘忧。
离台下越近,为琴音迷醉者越多,杨真听得琴音,觉得虽能称得上清宁悠远,但还没到令人沉醉的地步。
场间无人发声,他也不便妄动,只好静静站立,等待这一曲弹完。
一声空弦,曲调在泛音渐弱下终了,高冠男子缓缓站起,向台下作了一揖,谦声道:“诸位道友,献丑了。”
他说话完毕,众人方才慢慢发出感慨喝彩之声,男子身后一名离得最近的乐师满脸沉醉叹道:“世子琴艺已臻化境,想不到老朽年近九十,还能听闻此等仙乐,足可再延寿十年啦。”
“齐老说得是啊,世子琴艺,无双无对,你我纵使想要伴奏一曲,都怕污了这琴音啊。”
台下诸人连连附议,那高冠男子满脸愧笑,摇手道:“各位都是乐道耆宿,如此赞许,本君实在愧不敢当,还是莫要取笑我了。”
杨真奇道:“乐天,你齐家精熟音律,你听这琴好是不好?台上那个好像是你爷爷?”
齐悦皮笑肉不笑:“可不是么,老爷子哪是听琴啊,分明是在听龙马肠音。”
“何谓龙马肠音?”许骁于乐理一窍不通,乍听此词,一时没回过味来。
杨真已明其意,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齐悦道:“所谓龙马肠音,就是龙马放屁的前奏,老爷子听见马屁将响,提前一拍,那可不是正中下怀么?”
“哈哈哈,齐悦啊,你这嘴损起自家人来才是真狠呐。”
“哎,别说了,许师兄,你有你的阿母,我有我的老太爷,老爷子修为到头了,寿元还没到头,早已不知廉耻为何物,届日里趋炎附势,四处交游,实在令人发指。”
“那弹琴的是詹家世子詹昌?”杨真听众人称他为世子,他听过其名号,猜想当是此人。
许骁点头道:“正是,杨真,世子亦是修古法入道,如今只比你长一岁,已然筑基了,实在是天纵之资,了不得,你虽算得奇才,可跟世子相比,却还是差着很远啊。”
詹家世子不到而立之年便已铸就古法仙基,近年来名声之隆早已传遍整个招摇山各大世家,乃是近八百年来最年轻的筑基修士,就连萧氏也对他颇为看重,礼待有加。
杨真道:“这是自然,世家世子,当是惊才绝艳之辈,小子不敢相论。”
齐悦看他嘴上这样说,脸上却挂着淡淡微笑,眼中光华闪烁,盯着世子方向,便知他心中所想只怕恰恰相反。
许骁道:“世子在上,我为靖安灵官得去参见一番,你们二位自便。”
许骁一走,杨真齐悦便即闲逛起来,此时盛会尚未开始,佳肴琼浆却已布满各处雅座,随宾客享用。
身后忽传来一声招呼:“乐天、若虚,‘海君侯’就要到了,咱们快入座吧。”
两人转头,是道院的同修道友陈松,此人生得一张圆脸,身子稍显浑圆,面相敦实喜庆,在院内人缘甚好,院中有事需要联络张罗往往都由他出面,早年间也曾接济过杨真。
“鹤龄兄。”杨真拱手。
陈松引着两人,抬手指了指殿中一处,道:“我还要引导他人,就在那一块,院长和各位师长都在。”
顺着陈松指引,杨真齐悦找到席位坐下,长案围坐,都是尚在涟水县道宫中精修术法的道友。
他和齐悦相邻而坐,忽有四五人结伴而到,为首一人身形精瘦,双目狭长,鼻如鹰钩,两道长眉如剑斜飞,颇有凌厉之势,只是面色蜡黄,神情间总含着一股淡淡愁苦意。
几人在杨真对面坐下,那人双目掠过杨真,冷声道:“杨真,没想到你也能来,也好,你来了,我就不那么寂寞了。”
杨真一见此人,眉头一皱:“腊八豆,你寂不寂寞跟我没关系,不过请你少说两句,不然待会宴席开了,我怕我牙酸得吃不上席面。”
此人名叫窦霸,从稚童开始就与杨真同期学道,于道业修行十分刻苦,只因评绩每每次于杨真,故而心生怨恨,屡使手段戕害,譬如挖坑放狗,盗书藏粪一类事迹没少干。
其脸色蜡黄,眉毛斜长如同八字,又爱作酸腐之言,杨真就给他取了“腊八豆”这个“雅称”。
听到这个久违的“雅称”,窦霸双眉一挑,讥讽道:“杨真,你不要以为还是当年,现在道院的首座道徒是我,你不过一个末进的炼气,来这大会上只是个添头,给我提鞋都不配!”
道院中,胎息童子、炼气道徒里每年都会评出一位当年业艺最为杰出之人,作为首座学子,许以嘉奖,以此激励众人,窦霸已连年评为炼气道徒中的首座,自是十分得意。
其实这个首座之位,许多家世门第较高的子弟都会主动避让,只在一般寒门散修中选取,而且此等名号,乃是鼓励进学的意味,并非是有什么实权。
齐悦听得挠头直笑,杨真亦是无奈笑笑,拱了拱手:“恭喜腊八豆荣膺首座道徒,周边诸位道友想必都是入围能为您提鞋的人物了,一同恭喜了,只不过诸位道友还是要小心为上,给腊八豆提鞋,只怕容易中毒。”
齐悦笑得打跌,窦霸身旁五六人立马站起身来拍桌喝骂,更有甚者撸起衣袖,作势就要动手。
杨真早看出几人不过虚张声势,哪有胆子在这宴会上动手,只是一笑,自顾自斟了一杯水酒,慢慢饮用,再不看对面几人一眼。
窦霸心头只觉一股无名火起,蹭地一下站起身来,伸手指着杨真,正要将满腹骂娘之声吐出,大门口传来一声长号,有人高声传报:“招摇山垂云峰萧氏大宗嫡脉萧林海君侯到!”
殿中众人纷纷起身,齐齐望向大殿正门方向。
“海君候”萧林海一身紫衣,头戴白玉小冠,大步进殿,径直走到金殿最上首席位。
在他身侧跟着一位素衣女子,相貌清雅明丽,只是脸上始终神色清冷,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齐悦忙道:“快看,萧家贵女来了。”
杨真抬眼看去,见这少女身形袅娜,容色气质的确极佳,即便与那掌灯引路的莲台飞天相比也不逊色。
然而多看两眼,杨真忽觉此女有些面熟,皱眉仔细想了一会,方才恍然大悟,不由低声自语:“原来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