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玄天圣境
望着对面的兄长,武松手里的炊饼,无论如何也咽不下了。
怪不得大哥去监牢时,就对他说要“逃跑”,原来是根本就没打算让自己参与此事。
先不说能不能从严丝合缝的城池逃脱,但只要他一走,武大一定会受到牵连,如果要出逃,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们一起逃。
可是......
大哥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他为何要拒绝?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一个令武松心脏骤停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大哥害怕连累自己。”
在清河县,兄长是他的依靠,可一旦踏上逃亡之路,他就成了自己自己的负担。
武松还记得武大曾经说过,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也要他首先顾全自己的性命,再考虑其它。
想到这个可能,武松再顾不得兄长反应,忽然激动的站起身,言辞激烈道:“兄长有事瞒我?”
“没有。”武大摇头。
“那为何一直让弟弟逃走,杨县令明明已经答应,等斩除邪祟便能允我公职,凭兄弟的本事,届时咱们定能过上好日子。”
“你能斩杀它吗?”武大突然问。
武松神情微怔,公堂上的那一幕瞬间浮现脑海,他暗暗思忖,如果换做自己会如何?
武松对自己的本事很有自信,但此刻却迟疑了。
任谁都能看出,当时情况肯定邪异非常,甚至到如今,连凶手是什么都无法判断。
自己能斩杀吗?
“你也不清楚,是吧?”
武大说完便沉默少许,面上露出纠结,忽道:“兄弟,我昨日做了个噩梦,与你有关。”
“什么?”
听见猛然被甩出的不着头脑的话,武松强行按住内心焦躁,抬头看向兄长,等待下文。
“我梦见...我看见很多人都死了,天上冒出来很多窟窿,里面爬出来好多邪祟,我还知道......只要你去,你也会——”
似是忆起梦中可怕的一幕,武大声音有些颤抖,最后连话都说不出来。
只紧抓着武松的手臂不停劝说:“你逃,赶紧逃!”
武松的表情愈发凝重。
“大哥休要再言,武松不是这等怯弱小人,休说是场噩梦,就算真是邪祟作怪,那也需先问过我手中朴刀方可,我武松也绝不做只顾自己的小人。”
“你......”
武大张张嘴,长叹了一声。
此时屋外呼呼地旋起风响,惊得院中老枣树开始斜歪低吟,偶尔有风透过门缝吹进屋里,扬起阵细微尘土,窗户纸上时而印出道电蛇的亮光。
武松烦躁的抬起头,晚间回来还能看见星星,现在眼睛一转天公便口含天宪,只等微微张嘴,吐出那场蓄谋已久的疾风骤雨。
他只觉得,这次从监牢出来,左右才不过数日,似乎许多东西都发生了变化。
自己想搏个功名,可大哥却因为一场梦境,三番两次劝他逃亡。
明明能将功赎罪的,哪到要亡命天涯的那一步。
武松不理解!
“早些睡吧,醒了再说。”见武松油盐不进,武大又是声长叹,径自回了屋。
武松回到桌前坐下,只觉得心头气闷。
大哥语焉不详,说的话也模棱两可,多年以来,兄弟俩少有争执,今天却闹的不欢而散,他搬出角落里的酒坛子,又开始喝闷酒。
忽又想起大哥劝诫的话。
武松盯着酒坛,喃喃自语:
“喝完这顿,以后滴酒不沾......慢着,还是得好好想想,至少这次行动期间不再碰酒了。”
他向来说一不二,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豪饮数碗,不多时便感微醺,武松皱了皱眉,今天的酒好生霸道,才不过三碗而已。
这时,窗外淅沥沥开始落雨。
雨珠密集的拍打着房顶和周遭的一切,各种混合的声响让人难以分辨却莫名安心,睡梦中,武松似乎看见了那颗熟悉的星星,正绽放着夺目的光彩,如锦的华光,瞬间将他拉扯到苍穹之上。
头顶是铺满灰黑的天幕,寥寥星光像是从幕布的孔隙中穿过,增添了一抹光亮。
迎面是败落的松竹林,中间横劈出一道小径,一座剥落漆块的朱红大门拦在前头,视线顺着门柱移向中间的牌匾,上面镶着四个削金大字——
玄天圣境。
“好奇怪的梦。”
“玄天......我在清河待了二十多年,怎从未听说?”
武松惊讶的抬起头,在这古怪的梦境里,周遭的一切却清晰异常,真实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他踉踉跄跄走进其中。
不知行了多久,走过松林尽头那棵合抱不交的松树,眼前是座隆起的青石桥,大片苔藓从砖石缝隙中钻出,看起来已荒废多时。
武松心生警惕,下意识往腰间摸去,竟然真有口朴刀在手中!
“只顾走,怕它怎地?”
他垂眸往下一看。
桥下是汪僵绿色的池塘,荷叶早已枯死,水面上漂着几尾翻肚的鲤鱼,形态异常扭曲,原本光洁的鳞片上长出黑色肉块,水底下方似乎什么也没。
百步开外,一间楼阁斑驳陆离,孤零零的矗立在这方天地,从龟裂的窗缝透出丝温晴的微光;而在极远处,还有片霞光万丈的琼楼玉宇,与不远处的那栋阁楼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知是哪位被排挤的仙人居住此间,合当受武松一拜。”
他朗声大笑,迈步前行。
跨过数十道台阶,推开丈许高的厚重殿门,尘土形成的帘子飒飒坠落,武松微微眯起双眼。
待视线清明,他看到一尊双目紧闭,姿态威仪的神女雕塑,立在大殿中央。
在其左右两侧,各有四字对联:
“一生万物”
“界归阴阳”
上首只有两字:“天道”
栩栩如生的神像比武松还要高出些许,显然位格极高,而这位神女紧闭双眼,衣襟染红,像是主掌人间杀伐,手中托着一方星盘,盘中摆放百十颗星辰,全部都暗淡无光,已流失了道韵。
他稍稍愣了下,随即便释然,明白了缘由。
这神女看着威风,却没有牌位和尊号。
要知道,即使最低等的仙人,哪怕连土地爷这种“灵君”,都会有长长的尊号,若没有此物,祂们就无法享受祭祀带来的香火。
对此武松不太了解,转而将视线挪向别处。
神像脚下是座微小城池的轮廓,最外围是巴掌高的灰色城墙,城池上方氤氲着一团浓雾,似乎被一层昏黄色的轻纱笼住。
武松看着城池,心有所动,平复一下呼吸后,低声唱了个喏,大胆凑近一看。
然而他弯下腰,眼前的一幕却令他僵在了原地。
——这分明就是清河县!
熙熙攘攘的人群,沿着三街六巷售卖物品的挑夫,秩序井然的卫军,他看到了记忆中熟知的一切。
武松僵立了一会,这神女莫不是本地的“神仙”?
但为何庙宇又破败至此?
满腔疑惑轰然涌入脑海,刚刚平稳些的心境再度变得沸腾,这个梦境好生诡异。
还是说,世间当真有神仙?
像是想起些什么,武松急忙将视线转向城北,却蓦然发现自县衙往北,将近一半还多的区域都被黑暗笼罩,看不真切。
他挚出朴刀轻轻一挑,竟然真将这片“布幔”掀开。
纵然画面模糊,武松还是看清了大概,在那片空间内,无数道气息赫然从民居溢出,由丝成束,于空中散发着赤红光芒,遥遥指向苍穹,似是在接引一位神祗降临。
他弯腰还欲看个究竟,却猛然骤变陡生。
破败的宫殿开始剧烈颤抖,连同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一阵阴冷的飓风吹着他从天穹坠落,呼呼风声在耳,武松艰难地睁开眼,只见一尊诡异神明的虚影,渐渐化为实质,祂顶天立地,头戴圆筒帽,手执官印,青黑色的宽大道袍袖口中,流淌出浓稠的黑暗,涌向整个清河县城。
无论是讨厌的泼皮,还是自己珍重的大哥,都没能逃出去,所有人都在如野兽般咆哮的黑暗里,被撕扯的粉身碎骨。
恍然间,他看到一道佝偻的身影。
那人抱着具尸体冲出县衙,双目流血,仰天长啸,在无尽的痛苦中自尽,其身后堆积着数不清的脏器,鲜血如同汪洋般,以县衙为中心,向四方滚滚流淌。
真真的一副人间炼狱。
那尊神祗癫狂笑着,青绿色的虬臂抓着赤红色的香火光束和惨淡漂浮的灵魂,往它狰狞大嘴里送,待吞噬掉一切后,祂又将灯笼大的赤色双目移向武松。
武松浑身冰冷,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拉扯过去。
意识朦胧间,一道似有若无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星主,天界生变......”
随着这句话落地,梦境轰然破碎。
啪!
陶器碎裂的声音响起。
武松豁然立起,后背早已冷汗淋漓。
他捂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大口喘息,仍然沉浸在方才可怖的梦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