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引言
佑宁二十四年
定国公府仁寿堂
夏日的热浪席卷而来,掀起了枝头绿叶的浓浓倦意,它们纷纷耷拉着脑袋,任由热气侵袭。清脆的珠玉相碰,打破了烦闷与沉寂,眼角满是褶子的杜妈妈打起了精神,端起笑脸恭送着走出屋子的二姑娘。宋缃绮微笑着朝掀起珠帘的刘妈妈示意,领着小丫鬟谷雨离开。
杜妈妈望着那略显单薄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大夫人是个不管事的,老夫人又处处向着二夫人,连带着正儿八经长房嫡出的二姑娘都矮了人几分。且这二姑娘脾气也太好了些,眼瞅着大好的婚事被人家何姑娘抢了,都不吱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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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仁寿堂到碧月阁,宋缃绮或多或少都感觉到了丫鬟小厮们略含打量意味的目光,也是,自己确实很少在府里这么“出风头”。
安国公嫡女宋缃绮,六岁之前那也是人人喜爱的小团子,常被国公夫人抱出去参加宴席,可随着外租一家获罪遭贬官,昔日风光无限的国公夫人隐于佛堂,宋缃绮也从世家贵族的视野中淡了出去。
只是如今,“姑娘,奴婢替您感到不值,明明是您和时公子有婚约,怎么最后,倒成了与表姑娘有婚约了。”谷雨打开帘子,将手里的书顺手递给了迎上来的霜降,嘴巴却还是不依不饶:“姑娘也是脾气好,若是换做了别人,不知要怎么委屈了。而且这么一来,不知道那些人又会怎么编排姑娘。”
“行了谷雨,真是没大没小,怎么还揣测起姑娘来了。”霜降将那两本书放置好后,笑骂着将谷雨赶了出去:“去去去,小厨房里有绿豆汤,去那儿呆着去吧你!”宋缃绮坐在椅子上,笑着看两个丫鬟嬉闹,果然还是自个儿的碧月阁舒服,在仁寿堂待了一阵子,她都感觉快闷死了。至于婚事么,她眸光微闪,那时家公子,据说貌比潘安且满腹经纶,很得皇上赏识,不过,既然无缘,倒也无憾。表姐既然喜欢,那就任她去吧。
嘱咐惊蛰寒露将屋里冰块挪出去了些,又打发霜降去母亲那边送绿豆汤,宋缃绮这才放心的伸了伸懒腰,在老夫人哪儿待了一个上午,听她看似关心实则试探的话,她早就无比疲倦了。
案几上的琉璃瓶折射着慵懒的阳光,屋内晕开一圈又一圈的光影,宋缃绮躺在旁边的藤椅上,用书盖住脸庞,细细嗅着书墨香气,听到霜降进来的声音,了然的拿开书起身。
她瞥了一眼屋里的惊蛰寒露,两人很有眼色的离开。
“进来说。”宋缃绮转身进入室内,斜倚在塌上,霜降捧上一杯茶,坐在小矮凳上为她捏腿。
“夫人说,东宫里何家那位有喜了。”宋缃绮挑了挑眉,怪不得呢,怪不得那时家敢和国公府的嫡女悔婚,转头和区区六品大理寺正之女订婚,也怪不得宋老夫人和二夫人乐见其闻。
说来也奇葩,宋老夫人并不是宋缃绮父亲的亲生母亲,而是续弦,而二夫人是宋老夫人侄女,后来,宋老夫人又趁老定国公外出征战之际,将自己的女儿配给了自己的侄子,宋府差点沦为京城的笑柄,这和平民百姓的换亲有何区别,简直上不了一点台面。
如今,那二夫人的大侄女为太子良娣,育有一子,如今又有身孕,她的妹妹也就那位三天两头往国公府跑的表姑娘何云茜,当然配得上户部尚书时家的嫡子。
“夫人还说,常表哥决定今年带着森哥儿参加秋闱,应该刚好能赶上姑娘年底的及笄礼。而且……”
霜降的声音压的很低:“养在昭然寺的那位,将回来参加今年的万岁节。”
宋缃绮闻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藏了这么久,终于可以站在世人面前了。”
八年前,先有太子被指控参与科举舞弊,后有皇后母族杨国公养私兵、藏铁器的事情败露,盛极一时的杨氏被满门抄斩,皇后与太子自杀,身怀六甲的太子妃常氏闻言一尸两命,年仅八岁的小郡主点燃了太子府,和弟妹一同被大火吞噬,皇后所出的嫡幼子被送到了昭然寺。
太子太傅常峰华揽下所有罪名,在一个雨夜和妻儿饮下毒酒。
常峰华父亲、三朝帝师常青川住着拐杖跪倒在大殿之上,才保全了阖族性命,但代价却是次子常峰维被贬到千里之外的民县做知县且八年之内不得进京,长女常淑妃因主动请求养育太子胞弟被贬为昭仪失宠,后被送到了昭然寺。
而常青川则是宋缃绮的外祖父,母亲常念是外祖父最小的女儿。
宋缃绮微微一笑,跟霜降说道:“你去告诉母亲,我想吃母亲做的荷花酥了,劳烦母亲多准备点。”
霜降微微一愣,随即绽开笑容,她欢快的应了声,起身退了出去。
细细把玩手中的玉佩,冰凉温润的触感在指尖流连。宋缃绮合了眼,思绪却飞到了八年前那个同样炎热的午后。
……
“喂!萧河晏,你看什么呢?你拉我上去啊!我也想看。”小女孩仰着小脸,气鼓鼓的看着站在树杈上的小少年。后者却忽然扭头,脸色惨白,目光凌厉:“不好了婳婳,我看到了金吾卫。”
他猛地跳下来,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塞给眼前一脸懵的宋缃绮,又拍了拍她的头,声音颤抖的说:“婳婳快去找你娘亲。”随后轻点脚尖,飞跃出去。
三日后,便传来了太子自杀,杨家覆灭的消息,宋缃绮至今记得,当时母亲带她到祖父的书房后,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母亲身上的茉莉花香和祖父书房里浓郁的药味混合在一起,争先恐后地钻进鼻孔,让她更加惶恐不安,她想哭,却又不敢。
头花花白的祖父让父亲接过装满地契和银票的箱子,然后又嘱咐父亲要一路平安。随后让他们离开了。
不久以后,祖父去世,外祖父母也病逝在去往民县的路上。
或许是那段时间太过阴郁,宋缃绮只记得从那以后,她没了外祖父,没了大舅舅,甚至他们好像消失在了自己的生命里,连母亲都开始深居简出,只会偶尔出来逗逗长廊上笼子里的鸟儿,晒晒太阳,问问幼弟的课业,连那个自幼陪伴自己的小少年也渐渐在记忆里模糊了起来。
……
玉佩的触感细腻,上面醒目的柒提醒着宋缃绮,他快要回来了,靖朝七皇子萧河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