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无如我
眼神扫过李云生震惊的表情，元凌峰淡笑道：“不必如此，当初灵雁之难，活下来的人不少，真相，在朝堂上算不得什么秘密。”
李云生一掌拍在竹案上，压着声音，语气夹杂着怒意。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将真相公布出来？我那五百个弟兄，还有灵雁城的军民，难道全都死得不明不白？”
元凌峰看着他的手，微微摇头：“真相是什么，对朝廷而言并不重要，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稳定的局面，以及为自己的败北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让史书上的记载并不那么难看。”
“至于赵琛，不过是被推出来挡枪的棋子，换成其他人是一样的，只是恰巧选中了他而已。”
他话锋一转，好奇地盯着李云生，“不过，你现在可是朝廷的头号通缉犯，在找到你或者你的尸首之前，这通缉令可不会撤下去。”
“如此情况，你还惦念着别人？”
心情稍微平复些许，李云生缓缓坐回去，长出一口气。
“我自己如何，并不重要，我只关心他们的身后名。”
“我那五百个弟兄，不能白死，更不能蒙受不白之冤。”
“呵，”元凌峰饮了一口杯中酒，语气讥讽，“所以呢？你要冲进军营，杀了赵琛？还是冲进皇宫，杀了那些控制舆论的百官？”
“你杀不了。”
他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不仅杀不了他们，你甚至连他们的面都见不到，就会被护卫们拦住，然后砍掉脑袋。”
“否则，你也不至于只能戴着这副面具示人。”
元凌峰的手指戳了戳桌上极具韧性的人皮面具，面具被戳得凹陷进去，又很快回弹。
李云生目光闪烁，“既然如此，你大可以把我绑去换些赏钱，何必在此处与我浪费口舌？”
元凌峰嗤笑：“我若要绑你，你以为还能坐在此处同我说话？”
“你要做什么？”
元凌峰紧盯着李云生的脸，认真道：“李云生，来我麾下吧，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帮你取消通缉，甚至帮你和你的弟兄平反，或者权力、富贵、美人，我全都能给你，只要你一句口头承诺。”
李云生毫不客气地回以白眼，“世人都说元凌峰眼高于顶，谁都瞧不上，怎么在我看来，像个喜欢说大话的二愣子？”
“二愣子就二愣子吧。”
元凌峰不可置否道：“相对于我要做的事，这点东西，委实算不得什么。”
“你要做的事？”
元凌峰没有急着说出来，缓缓站起身，端着茶杯，走到池塘边立住，望着满池荷叶，轻轻抿了一口酒。
“元某这茶室，自建立以来，你是第一个进来的外人。”
“你觉得，这天底下，何人可称英雄？”
这莫名的既视感……你这酒里面是不是放青梅了？
李云生暗自吐槽一句，不过元凌峰这么问，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他仔细斟酌片刻，道：“关勇关将军，一腔忠勇，护国佑民，可称英雄？”
元凌峰果断摇头：“无脑匹夫，空有蛮力，难堪大任，何以称英雄？”
“其子关元青，足智多谋，聪慧过人，可称英雄？”
“小儿胡闹，手无缚鸡，何以称英雄？”
“其女关元白，智勇双全，胆识过人，乃女中豪杰，可称英雄？”
“作为女子尚可，但终究眼界太低，格局太小，不足以称英雄。”
李云生计上心头，以几乎刁难的角度问道：“元氏元文山，文武兼备，爱兵如子，可称英雄？”
我提你爹，你总不能骂他吧？
谁曾想，元凌峰依旧摇头：“我父性子太软，遇事不决，成不了大事，何以称英雄？”
连自己爹都不放在眼里？
“那，大玄宰相元启，可称英雄？”
“祖父年岁已高，神智昏聩，年轻时尚算英雄，如今不过是个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老头子。”
“你不会是想说赵琛吧？”
“你要是实在没人提，就算了，何必提他来恶心我？”
“戎狄可汗，据说是二品武者，统领草原，纵横八荒，可称英雄？”
元凌峰淡定摇头：“草原莽夫，不识时务，何以称英雄？”
“戎狄国师，二品大巫，可称英雄？”
“歪门邪道，化外蛮夷，何以称英雄？”
“大玄司天监监正，传闻乃术士之巅，通晓万物，逆转阴阳，可称英雄？”
“井底之蛙尔。”
“妖族妖帝，传闻同样为二品武者，据守妖族，势力丝毫不弱于大玄，可称英雄？”
“披毛戴角之徒，湿生卵化之辈，如何上得了台面？”
“呵呵。那么，当今陛下，大玄帝，振长策而御宇内，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可称英雄？”
元凌峰沉默半晌，缓慢而又坚定地道出一句话。
“无道昏君，早晚必诛之。”
这一回，轮到李云生沉默了。
虽然大玄帝是自己前行路上必经的阻碍，虽然自己内心也有这个想法，但自己如今不过是深藏谷底的长虫，待日后脱凡化龙，再提不迟。
而这家伙，竟就真的直愣愣地说出来了？
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可不是掉脑袋这么简单的事。
若此时二人互换位置，李云生并不觉得，自己有勇气说出这句话。
元凌峰却丝毫不慌，淡定地偏过头，“还有么？”
李云生眸光闪烁，自己目前为止遇到的值得一提的人物，貌似都说完了。
他也绝不认为，这样一个眼高于顶的人物，会把自己当做英雄。
“既然你说完了，那我说一个。”
元凌峰淡然转身，一手捏着茶杯，一手背在身后，背对着阳光，衣袂飘摇，表情淡漠，语气生冷，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天下英雄，唯我一人。”
“四海之内，八荒之间。”
“无如我者。”
狂妄！
这是眼前之人带给李云生的第一感受。
究竟是何等样的心态，才能在见识到那么多天下英杰之后，眼里仍旧只有自己？
但偏偏，他的经历，他的成就，让他有资格狂妄。
李云生不得不站起来，努力使自己不至于仰视他。
元凌峰并未在乎他内心的小九九，他杯中茶水已经喝完，索性重新坐回来，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知道，我为何要用茶杯喝酒么？”
元凌峰轻抿一口，“我父，我祖父，都爱喝茶，用上好的茶具，上好的茶叶，泡一壶好茶，在难得悠闲的时光里，享受片刻的美好。”
“耳濡目染下，我也学着他们喝茶。”
“可惜，我学不来，茶太过醇厚，太过柔和，太过苦涩，就像他们的为人一样。”
“后来，我学会了喝酒，常常一喝就是一下午。”
“更关键的是，酒，更对我的口味，激烈，热情，张扬恣肆。”
李云生不语，在与他对话之前，看他那一副端坐茶室淡定品酒的模样，很难想象这竟然是个狂人。
元凌峰缓缓抬头，看着李云生的眼睛，道：“我接下来的话，你可以听，但别记住。”
“这些话，我从未对别人提起过，但我觉得，你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