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姐姐家

邱海子姐姐所在的队叫永胜公社蛮会大队第一生产队。这里是农区，包产到户已经二年了，农户有了余粮，头脑灵活的农民除了种地有的尝试养猪养鸡，也有做小买卖的，个别生产队里已经冒出了万元户，农民的日子有了奔头。邱海子的姐姐名叫邱海莲，丈夫名叫孟善堂，他们有六个孩子，前面是五朵金花，老大孟秀兰，老二孟秀花，老三孟秀珍，老四孟秀香，老五孟秀秀，已出嫁，都有自己的家庭。老六是小子，在广西当兵，名叫孟秀安，已经当上副排长了。老俩口种有十几亩地，饲养着一头耕牛，日子过得平静安逸。傍晚时分，有人拍打双扇院门，孟善堂开了院门，一眼看见风尘仆仆的邱海子，吃了一惊：啊呀！咋是你个灰狗的？赶忙接过邱海子手里的提包。邱海子笑了笑，进入院中。孟善堂伸手拍了一下邱海子身上的尘土说，土蛆一样，看来走了不少路？在河套平原的文化里，姐夫和小舅子是经常耍笑的。邱海子摘下帽子，用帽子抽打双肩和身上的尘土。孟善堂朝家里喊：海子来了！姐姐开门一看，面露喜色，欢喜地说，真的是海子来。

进了家门后，姐姐看到他嘴唇干裂，脸色灰土，顿生怜悯之情。急忙往洗脸盆舀了水又兑了温壶里的热水，用手指试了试冷热，说，先洗把脸吧！邱海子哗啦哗啦洗着手洗着脸，用湿毛巾擦了脖颈擦了耳朵，再搓涮毛巾，脸盆里的水已混浊不堪。姐姐将脏水泼到院子里，又舀了干净水，涮洗了毛巾，又递给他。他说，不用了！姐姐仍然伸着手，他接过毛巾，又擦了擦脸擦了擦手。这时，姐夫已经沏好了茶，端在炕桌上，说先喝口茶，这是秀秀上次来时买的小叶茶你尝尝。邱海子脱了鞋，上炕盘腿坐在炕桌前，他吹了吹茶杯里漂浮的茶叶，喝了一小口说，我今天走的路有六七十里了......姐姐愣愣地看着他，等着他下面的话。他长叹一口气说：唉！一群驴被贼偷了。就把他五点多钟起来后发现驴被偷了，然后回村找了队长一起到东升庙派出所报案，又请人打踪，又回羊盘安顿好后出来寻驴的事说了一遍。

姐姐心疼地看着他，低头看了看他穿的鞋，两只鞋的大拇趾处已经磨成了网状。姐姐说，萨仁还好吧？萨仁是邱海子老婆的名字，萨仁是蒙古族。他说，帮我在照看羊盘，驴被贼人偷了，免不了难过掉泪，倒也没有别的事。突然想起了带的月饼，拉开提包的拉锁，取出饭盒说，这是萨仁烙的月饼，让你们尝尝。姐姐说，还没问你想吃甚了？我现在给你做。他说，有剩饭剩菜就行，不要太麻烦。姐姐没再说话，和面洗菜开始做饭。

姐夫是个开朗的人，说人没事就好，驴咱花时间找就是了，还没过一天，贼人白天也不敢大摇大摆地走，量也走不了多远。他说我就是来麻烦姐夫帮我在蛮会周围扫瞭打听啊！如果有消息就给东升庙派出所或我们队的郝二小捎话，我明天就去四支公社，找朋友帮我打听消息，然后就往西南方向寻找。姐夫点点头说，没问题！你也别着急上火，人太着急容易生出别的事情，我们紧着寻找就是了。姐姐手脚麻利，很快做好了姜葱面片儿，给他盛了一大碗。还拌了一盘黄瓜丝，醋瓶子也摆在面前，他往面片儿碗里倒了一些醋，用筷子搅拌了一下，先喝了一口汤，然后风卷残云般吃起来。姜醋面片儿是他喜欢的饭食，片刻工夫，一大碗面片儿已经下肚。姐姐说，你慢点吃，吃点黄瓜菜。姐夫拿出一瓶白酒，给他倒了一盅，也给自己倒了一盅说，喝点酒解解乏！俩人喝着酒，姐姐又要给他盛面片儿，他说再盛半碗就好。姐姐给他盛了大半碗。

姐姐将烧热的水倒在一个木盆里，又搬了一把小椅子放在木盆前，说跑了那么多路，烫烫脚吧，我把里间的炕铺好了，早点睡觉，明天还要出远门。姐夫对着姐姐说，你在里间睡吧，我和海子在外间炕上睡，我们叨啦叨啦。姐姐回里间睡了。邱海子烫洗了脚，将洗脚水泼到院子里。姐夫已经铺好的被褥，俩人躺下后叨啦起家里的事。姐夫说，前段时间秀安来信了，还寄回来一些东西，信上还问你呢，问舅舅妗妗身体咋样，舅舅是不是还在放羊。他说我这个外甥还没忘记他的羊倌儿舅舅！姐夫说，那能忘记？念书的时候，只要一放假，就要到你的羊盘上耍，整天领着后生在山里捉山鸽子套野兔子，快开学了都不回来。他笑了笑说，秀安有出息，不像后生老实圪旦。姐夫说，秀安来信说，申请义务兵了，也升上副排长，两三年内怕是回不来。和他一起当兵的战友，去年就转业了，家就在小高炉......话还没说完，邱海子已经鼾声大作！姐夫说，这狗的真是跑累了。姐夫随即拉灭了电灯泡。

第二天早晨邱海子醒了。姐姐姐夫已经在院子里忙活儿，姐夫在喂牛，姐姐在院子里凉棚下的灶台上烧火做饭。他起来后来到院中。姐姐见他起来了，边干活边说，睡好么？他应了一声，嗯！上了后角的茅房。从茅房出来后，洗手洗脸，又看见自己的鞋子快要破出洞了，就对姐姐说，蛮会街上的供销社几点开门？姐姐说，大概八点钟吧，你想买甚了？他说，想买一双胶鞋。姐姐说，家里有一双新胶鞋，吃过饭你试一试。姐夫从牛圈里出来了，拍拍衣襟上的草屑说，夜晚躺在炕上想跟你叨啦叨啦，我才说了几句话，你就开始打鼾水了，睡得比吃面片儿还香。他憨笑着说，比吃面儿还香，那得有多香啊！姐姐姐夫都笑了。

早饭是小米稀粥薄饼还有炒土豆丝，每人盛了一碗小米稀粥，用薄饼卷着土豆丝吃，就着酸黄瓜小咸菜，实惠可口，邱海子吃得很舒心。姐姐吃完饭后，拿出一双崭新的军用胶鞋让他试，说这是秀安寄回来的，你姐夫试了一下有点大，你的脚可能正合适。他试了一下，果然合适。他有点歉意地说，这鞋是秀安寄给姐夫的，让我穿了不合适。姐夫说，你穿着合适就合适！再说了，你的外甥孝敬你一双鞋还不是应该的。前几年大集体时，我家娃娃多，生活困难，你不也经常接济我们，我记得那时秀兰对几个妹妹说，幸亏咱们有个羊倌儿舅舅，过年过节才能吃上羊肉，娃娃们都记着你这个舅舅的好呢。姐姐又拿出一个黄挎包，挎包上还印着红字：为人民服务，还是毛主席的字体。姐姐说，你出去寻驴，还不知道要走多少路呢，手里提个提包不方便，用这个挎包挎在肩上，可以省点力气。

姐夫说，这个黄挎包还是一个BJ知青小子送给秀安的呢。BJ知青在咱这里插队，和秀安关系好，要回BJ了，把这个挎包送给秀安作纪念，秀安当兵走后，没人再用过。姐姐把提包里的兰褂子拿出来，叠成一个方块放到挎包里，又从案板上拿起了铝制饭盒说，我早上烙的葱油饼，切成块给你装了一饭盒，葱油饼里面搁了盐，三四天不会坏。还有，把这个搪瓷缸子也带上，在外面喝水也方便。邱海子眼眶湿润了，难得姐姐想的这么周全。他拿起缸子看了看，上面也有红字，写的是：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中间还有个红五星。姐夫笑着说，这是我七五年冬天挖大排干时提前完成任务得的奖品，你带上用，人家还以为你是劳模哩。他也笑着说，羊倌儿没当过劳模，这次就假装一回吧！

邱海子告别了姐姐姐夫，沿着蛮会渠走向四支公社。他昨晚睡得好今早吃得饱，姐姐姐夫对他的关照，使他信心倍增，有了寻不着驴群绝不罢休的心劲儿。他脚下如腾云驾雾一般，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魄。半小时后，四支公社已进入视眼。四支公社旁边的朝阳一队，有他的好朋友高存保，也是他当初买驴时的担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