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驴群遭窃

邱海子的驴被人偷走了。不是一头驴，是一群驴，三大一小，而且青草驴还怀着驹，眼看就要下驹了。

邱海子夜里起来过一次，他还看了一眼马蹄表，两点过几分。窗外月光明亮，他仍然拿着手电筒查看羊圈，羊圈里有一百二十多只山羊，有卧的，有站的，三五成群的，没什么异样。他又去栅栏隔开的小圈里查看了两只快要生产的母羊，待产母羊是不能和大群羊圈在一起的，以防产羔后遭群羊踩踏。小圈里还有一只用绳拴着的奶山羊。出了羊圈，来到驴圈。驴圈里有四头驴，青草驴怀驹了，也快要生产了。灰草驴旁边卧着小驴驹，也是灰色的，也是草驴。槽里还有吃剩的草。右边槽头上单独拴着黑骟驴，看见来人就仰头摆尾，乞求草料，邱海子顺手给黑骟驴添了半捆草，伸手摸了一把驴脊梁说，这家伙，真能吃！他很喜欢这头黑驴，有脚力，能出活，好使唤。尽管是队里的，他也从不克扣它的草料。

邱海子住在羊盘上。在阴山脚下进入后山通往潮格旗山口的西侧，有一个天然的避风沟叫三贵沟，沟里有泉水从深山流出，小溪弯弯曲曲流向山前的公路，公路下面埋有涵管，穿过公路流向前面的洪水沟。春季缓流，夏秋长流，冬季结冰后就断流了。沟里有一个圪台，台顶方圆约有三亩大，羊盘就建在圪台上。背靠大山，面向乌加河。向南望去，十里地左右就是自己的村庄，更远更宽处就是沃野千里的河套平原。邱海子仰头望天，圆月已挂西天，繁星点点，没有一丝风，真是少有的好天气。他又看了一眼怀驹的青草驴，满心欢喜。就在驴圈墙外尿了一泡尿，然后回家睡了。

噩梦惊醒了邱海子。他梦见自己掉进了河里，被细绳一样的东西缠住了腿脚，挣脱不开，在水里憋得无法呼吸，憋醒了自己，憋出一身冷汗。他坐起来，看了一眼马蹄表，五点刚过，想着刚才的怪梦，心下有些疑惑。他穿衣下炕，又多披了一件单衣出了房门。门外泛起了灰白色，天色渐明。一眼望去，驴圈门敞开着，他紧走几步细看，驴圈里空无一驴，右边拴着的黑驴也不见踪影。邱海子顿时紧张了！他赶忙去察看羊群，羊圈门的挂钩是扣着的，羊群似乎没什么异样。天还没有大亮，他用手电筒照看驴圈门口的驴蹄踪，蹄踪顺着圪台的坡道下了圪台，沿着山溪边穿过公路进入洪水沟。洪水沟是自然形成的，是由大山里下来的雨水冲刷而成。洪水沟里大部分是卵石，蹄踪进入洪水沟就很难分辨了。驴蹄踪没有顺着公路走，而是进入洪水沟，邱海子意识到这是贼人所为。他立刻返回羊盘，锁了房门，又给羊圈门加了一道箍。他要回村招呼人。

平时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邱海子仅用了半个多小时就回到村里。他直接到了队长郝二小的家，院门开着，径直来到窗前边敲边喊：二小，二小！队长，队长！郝二小一家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应答：谁呀？是我，快起来，出事啦！郝二小也彻底醒了，说是海哥吗？出甚事了？羊圈又进狼了？邱海子说，不是狼进羊圈了，是贼进驴圈了。郝二小边穿衣服边说，贼进驴圈了，进驴圈做甚了？偷驴粪呀！邱海子说，嗨！把驴偷走了！郝二小边扣扣子边出门边说，把驴偷走了，甚时候的事？邱海子说，我二点钟起来还给黑驴添了草，五点钟起来，黑驴和我的三头草驴都不见了。郝二小吃了一惊，偷走一群驴，贼胆够大的。他问邱海子现在几点了？邱海子说，我也不知道，我起来时刚过五点，察看了驴圈，察看了驴蹄踪，锁了房门就跑下来了。郝二小返身回家在枕头边摸手表，媳妇孩子都醒了，媳妇问，出甚事了？郝二小说，驴不见了。

俩人出了院门。郝二小抬腕看表，六点一刻钟，天光已经大亮。郝二小说，羊盘现在没有人？邱海子回答说，嗯！夜天不是过十五么，后生他妈前天就回来烙月饼，羊盘就我一个人。郝二小说，先让嫂子或后生上羊盘吧，我们得去东升庙派出所报案，然后想办法再找。俩人边走边说来到邱海子家。邱海子老婆已经起来了，挟着一抱柴火正要进家门，看见邱海子和队长进了院，停住开门的手问：你咋回来了？邱海子却说，后生起来么？老婆说，没听见起来么！邱海子家的房子，叫做一进两开，就是一进房门是外间，外间有灶台灶具碗盘橱柜等，俩侧都有门，又叫东里间西里间，邱后生住在西里间。

邱海子敲着西里间的门说，后生快起来，有事啦！外间地上有一张八仙桌，旁边有马扎和小板凳，郝二小弯腰坐在马扎上。邱海子问老婆，有喝的吗？老婆说，我正要烧水呢。邱海子说，水我来烧，你赶紧收拾一下，带些吃的上羊盘吧，驴不见了，我和队长寻驴去。邱海子老婆吓了一跳，说，是咱家的驴吗？邱海子说，黑驴和咱家的驴都不见了。邱海子老婆有些慌乱，赶紧进了东里间，收拾了一些衣物，又从厨柜里拿出一个笸箩来，笸箩里装满了月饼，她拿了十几个装进一个布袋里，对着队长郝二小说，你们熬茶喝，吃些月饼，我先走了。郝二小点了点头说，不要着急，我们马上就去寻。邱海子从衣兜里摸出一把带红穗子的钥匙说，把钥匙带上。老婆说，我有钥匙!提着袋子夹着包，出门往羊盘去了。

吱的一声门响，邱后生从西里间出来了，看着蹲坐在马扎上的郝二小说，二叔来了！郝二小点了一下头说，最近地里有活儿吗？后生说，宽垄田地堰上的葵花种的早能割了，今天想去割。他刚才在里间穿衣时，已听到外间的说话声，看着在炉台前烧水的父亲说，是不是驴撞开了圈门跑出去了？父亲说，不太像，再说了，黑驴是拴着的，缰绳笼头都不见了，看起来像解开缰绳拉走的。锅里的水滚了，邱海子用切刀劈了一些砖茶放进水里熬煮，三五分钟后，茶色酽了，又撒一小撮盐，用瓢扬洒了三次，先给队长舀了一碗端到桌上。从笸箩里拿了几个月饼放在盘子里，也端到桌上，又往队长跟前推了一下说，喝茶，吃些月饼咱就走。又给自己舀了一碗，摇着头吹了一口碗里的热气，喝了一小口。邱后生在一旁洗脸，邱海子吃着月饼说，葵花晚几天割不要紧，你先上羊盘放羊吧，就在后沟的草场上放，不要走得太远。小圈里还有俩只快要下羔的羊，就不要出圈了，喂些草料，让你妈照看着。儿子应声说，噢！

郝二小邱海子们所在的村，是半农半牧的生产队，队里有19户人家，耕地很少，人均不足二亩地。耕地按人口已经分给各家各户了，耕牛骡马驴都定了价也分给大家，没分到牲口的家庭得到了分到牲口的家庭的经济补偿。邱海子家四口人，分了七亩多耕地，牲口没分到，得到了二百五十元的补偿。其实邱海子当时很想要黑骟驴，可是另外三户人家也想分到黑骟驴，争着不下，队长郝二小说，抓蛋蛋吧！抓蛋蛋就是抓阄来定，大家又不同意，都担心自己手臭运气差。最后决定，黑骟驴不分了，归集体所有，因为队里的牧业部分还没有分。羊盘，牧场，二百多头山羊，还有大后山戈壁嘎查寄放的十二只双峰骆驼，这些都是队里的集体财产。

邱海子一直在队里的羊盘上放牧。以前挣得是工分，耕地包产到户后，队里开会决定改挣工钱，一年五百元，继续由邱海子照管羊盘，队里无人反对。因为队里人都知道，邱海子勤快，爱惜牲口又精于饲养，没有人比他更合适。羊群有二百多只时，队里给他另派帮工。去年队里分红，卖掉七十多只，现在还有一百二十多只。邱海子老婆是两头跑，农忙时和儿子在地里干活，农闲时来羊盘给老伴做饭或照看羊群。儿子邱后生虚岁二十四了，憨厚老实，书念得不好，小学没念完就辍学了。小闺女邱润月在东升庙的潮格旗第二中学念初二，寄宿在东升庙的姨姨家，每周回家一次。

郝二小和邱海子来到东升庙的派出所。来的有点早，派出所的大铁门是关着的，大铁门上的小门是开着的。郝二小推开小门往里看了一眼，里面的办公室很安静，似乎没有人。他看了看手表，马上八点钟了，就说咱们在门口等一下。

东升庙，其实当时的行政管辖全称是：NMG自治区巴彦淖尔盟潮格旗巴音宝力格公社，除了官方文件这么书写外，人们的口头称谓就叫东升庙。阴山山脉在这一段的南麓，横卧着一个大圪台，高出平地约有五六十米，台顶比较平整，方圆面积约有五六平方公里，这个圪台就叫东升台。清光绪二十八年，当地蒙古王爷出资在山口以东约十里地的乌盖兴建了一座喇嘛庙，名叫善岱庙，又叫萨拉达布庙。周围的善男信女蜂拥而至，香火旺盛，善岱庙的喇嘛也越来越多，以致人满为患。王爷又在山口以西约十五里地的东升台修建了一座庙宇，以安置善岱庙的众多喇嘛。东升台的庙宇建成后，就叫东升庙，东升庙从此成了地名。就近居住的人们也称：庙圪台。

庙圪台上的庙宇被巴音宝力格公社的粮库占用，大小殿堂堆放粮食，厢房就是工作人员的办公室。庙圪台上还有内蒙古冶金地质勘探511队。人们简称为：511地质队。此处的阴山山脉是内蒙古矿产资源最丰富的地区，511地质队长期在此居住执行勘探任务。他们除了勘探队伍，还有家属，有自己的子弟学校，医疗所，后勤供应处等等，他们几乎占满了整个庙圪台。后来，在阴山腹地的几处山沟里，又陆续有了硫铁矿，铜矿等，东升庙的人口也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