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抉择
一连几日,钟芳懿的精神越来越差。
不仅夜晚做梦,白日里也是时常昏睡。
梦境之中,往日的一幕幕走马灯一般反反复复,来回浮现,叫人甘心堕落,不愿醒来。
除夕夜,护城河边,华灯初上,河面上都是漂浮的河灯。
大雪天,将军府里,窗明几净,冒着热气的糖葫芦酸甜爽口。
卓州城,雨幕下,头顶是一片遮天蔽日的玄色衣袍。
月光中,夜色里,又见那人装着漫天星辰的双眸。
她想着,若是能一直这般梦下去该有多好,长长久久,再无来日。
可惜天不遂人愿,事总与愿违。
宫墙之外,孩童嬉戏打闹着,口里唱着新诗编成的歌谣。
“小楼重,下帘栊。万点芳心绿间红,秋千图画中。”
“草茸茸,柳松松。细卷玻璃水面风,春寒依旧浓。”
而一墙之隔的宫苑之内,钟芳懿手里抱着小小的木盒子,望着外面的天空久久出神。
时节已至春分,普华寺中也是一片春色。
领路的僧人带着肖钰走过一道又一道门,穿过一条又一条连廊,终于到了太后起居之处。
“娘娘,有人找您。”
小僧敲了敲门,向肖钰躬身一礼便离开了。
“谁啊···”
太后打开木门,神色一时凝滞。
“皇帝,怎么有空到哀家这里来?”
她语气淡漠,转身便回了屋子。
可纵然她再怎么努力克制,眼角流露出的一丝温情还是出卖了她的内心。
“母后,这么些年,您老了不少,全无当年叱咤风云的模样了。”
肖钰神色不变,话语间也不带一丝温度。
太后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关门。
肖钰冷笑一声,径自跟着进了屋内。
古色古香的屋内,木质熏香与茶香混合在一起,味道醇厚却又不失清香,质朴却又带着典雅。
太后将茶盏推到肖钰身前,茶香在空中氤氲出一团雾气。
肖钰浅啜一口,随即将茶杯搁下。
“母后的品味,还是和从前一般好。这明前茶,朕在宫里都难喝到这般好的。”
“皇帝今日来,怕不只是来哀家这里喝茶的吧。”
太后语气凉凉,眼里带着浓浓的审视。
“母后,朕只是想来跟您说说话。”
肖钰晃动着手里的茶杯,悠悠开口,
“您还记不记得,当年季家军全军覆没之事?这事,朕也是有不小的功劳呢。”
听闻此言,太后神色骤变,愤然起身。
“皇帝,这种卑鄙勾当,你怎能如此泰然地说出来?那可是数千条人命啊!你可知若不是哀家替你瞒着,以那些文臣的笔下功夫,你能登上帝位?”
太后说完,气得捂着心口连连咳嗽。
肖钰抬眼看着面前一身沧桑的老妪,一脸的不可置信。
“母后,您说什么?您一直知道···”
“怎会不知!你是哀家的儿子,你的心性,哀家了如指掌!你当真以为哀家一直握着权柄真的是为了自己吗?”
“不可能!”
肖钰一把拂落桌上的茶盏,瓷片碎裂,茶水洒了满地。
他双目猩红,呼吸急促,全然不信方才所听到的一切。
“不可能,父皇临终前明明对朕说···”
“阿钰,你醒醒吧!”
太后大声喊着,试图唤回他的几分理智。
“你有没有想过,哀家为何一直对你管教甚严?为何不肯轻易将朝政交予你?当初政权更迭,朝局不稳,哀家只是想为你清除这些阻碍,好让你走得平顺一些啊!”
“阿钰,你的父皇有那么多个皇子,可是你,你是哀家唯一的儿子啊!哀家怎么可能···”
“你撒谎!”
肖钰不敢相信,多年来支撑着自己的信念竟是一个笑话吗?
若真是如此,那么当初他又何苦使出那样卑劣的手段来争夺权柄?又怎会因着这事心生愧疚,反复梦魇,最中被撕扯得体无完肤,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他可是君王,是这世间最最尊贵之人,他怎会有错?
肖钰猛地挣开太后扶住他的手,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
“母后,您还不知道吧,季风林他死了!是朕,是朕凭空捏造了个谋反之罪,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万箭穿心!”
看着太后愈发惊恐的神色,肖钰只觉得异常兴奋,浑身的血液都开始翻涌起来。
“母后,您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赎罪吗?这下好了,这罪孽,您怕是一辈子都赎不清了!”
说着,肖钰当即拂袖而去,徒留太后在背后状若疯癫地自言自语着什么。
静云殿内,秦婉芝连着几日心中郁郁,难以纾解。
今日亦是如此,面对着一大桌丰盛的菜肴,愣是提不起半点兴致。
不知为何,每每看见这些珍馐,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赏春宴上,自己也是以此为饵,将她骗进这深深宫闱之中。
如今自己仍安享荣华,可那人,却已是笼中困兽,往后余生,只能任人宰割。
这样想着,再夹起一筷子,只觉得口中发苦,难以下咽。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小宫女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娘娘,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秦婉芝搁下手里的碗筷,面带不悦。
“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越发的不沉稳?”
“娘娘,出大事了!”
小宫女没理会她的责备,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薨了!”
脑中闷雷一响,秦婉芝神色骤然龟裂,手里的碗筷也随之掉在地上。
普华寺前的石阶上,灰袍僧人双手合十,神色稍显凝重。
“皇后娘娘,您请节哀。天命自有定数,非我等凡人所能掌控。”
“可是,怎会如此突然···”
秦婉芝仍是不敢相信,却听得寺门之内,远远传来几人的议论声。
“听说太后撞柱而亡,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你没看到那一滩血迹吗?真是瘆人得很!”
“是啊,我还听闻,今天陛下来过一趟,不知是跟太后说了什么,不到半刻太后就薨了,你说这···”
与此同时,几名宫人抬着一口金棺缓缓从寺内走出来。
见到秦婉芝,几人陡然色变,纷纷躬身行礼。
直到走出很远,还能听见方才那几个宫人的声音。
“慎言,慎言呐,当心你的脑袋···”
秦婉芝站在原地,目光跟随着那口金棺,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
已至傍晚,一轮火红的夕阳堪堪悬在天边,将落未落。
一天的时间,就是如此过去。
从日头初升当日落西山,太阳将天幕照亮,到最后,却被天幕吞噬。
一天一天,反反复复,何时才是个头?
当是无穷无尽,不死不休。
秦婉芝顿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娘娘,您怎么了?”
侍女见状,连忙过来扶住她。
“没什么,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
秦婉芝抹掉脸上的泪水,神色骤然坚定起来。
“起轿,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