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人善人欺
“来，莹莹。喝多口汤水。”403号病产前，辣椒手里端着瓷碗，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在喂戴莹莹喝汤。
“枸杞叶炖猪腕骨，补中气的。对你身体有益，多喝点哦。”
“多谢辣椒姐姐。”戴莹莹脸色比前几日好了不少。她半个身子依靠在床沿的枕头上，相当配合的合着汤水。
“哇，辣椒姐姐你居然会煲老火靓汤？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逸刚巧走进病房，手上还提溜着一些生果。
“看不起谁呢，老娘也是友爱邨出了名的贤妻良母好吧。”辣椒回头撇了李逸一眼。这两日都是她过来医院照顾莹莹。
李逸将生果篮放到床头，眼见辣椒这丫头，今天换下了平日里的辣妹风，大浓妆。身上搭配着杏黄色衬衫和牛仔裤。倒是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感觉。
“打死我都不信。”李逸从生果篮中掏出橙子，剥起皮来，嘴上也是不饶人。
“我花钱让楼下四婶煲的，可以了吧。”辣椒放下汤碗，一把夺过剥好皮的橙子。剩下几瓣丢进嘴里，咬得嘎嘣作响，像是在啃李逸的骨头。
“阿逸哥，早晨。”皱着眉头咽下最后一口汤的莹莹努力露出笑脸。“怎么没有见我阿哥呢。”
“他……”
“哦，耀明仔啊。”李逸夺过橙子，又掰开一瓣塞到辣椒嘴里。“他要上班嘛。这几日场子里比较忙。”
“嗯嗯。没事，让阿哥用心工作。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戴莹莹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你呀，就好好安心养病。有什么事，就记得跟辣椒姐说。”李逸将剩下两瓣橙子撕开，小心翼翼地喂到戴莹莹唇边。
“好了，吃完就先好好休息。我先跟你辣椒姐回去，晚上再过来。”李逸轻轻扶起戴莹莹，等辣椒将枕头整理好后。前者再将其身子放平。
“好的，那我先睡会。”戴莹莹很是配合地闭上了眼睛，“辣椒姐，如果你今晚要忙，就不用过来了。我自己可以的。”
辣椒将喝剩下的半碗汤倒回保温壶里，再把盖子盖上。闻言，她假装微怒地瞪了莹莹一眼。“又来了，赶紧睡觉。”
李逸嘴里啃着香蕉，跟辣椒一走出病房门口。后者就立马瞪了他一眼。
“怎么？你都想食蕉啊？”李逸把咬剩一半的香蕉给递了过去。
辣椒身高只有一米五五不到，但是居下临高，气场却丝毫不逊。她杏眼狠狠盯着李逸，如果这里不是医院，估计后者手指都要给她咬断。
“你说你们在干什么？”辣椒很罕见地对李逸发起火。“我要给你筹钱，你说不用。”
“转过身光头仔一只手就被废了。”
“人家两兄妹一个手残一个脑子长瘤。一个住三楼，一个住六楼。你还有心情在这边吃香蕉。”
“那个是意外，工伤。”李逸将蕉皮丢进电梯旁边的垃圾桶。“放心啦，我都说包在我身上了。”
“还有，你千万别在莹莹面前，说耀明仔左手受伤的事。”
辣椒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白痴！”
“好啦。”李逸居高临下，伸手揉了揉辣椒浓密的大波浪头发。“饮剩下那些汤水，你拿到三楼外科病房给耀明仔喝。反正都花了钱了，不要浪费。”
通常古惑仔们受伤，都会直接送到九龙城寨的医院。因为如果是比较明显的枪伤刀伤，正规医院在治疗的同时，会直接报警。所以那些九龙城寨的冇牌诊所，才是第一选择。
可别小看这些冇牌诊所，只要你出得起钱。多专业的医生，他们都有办法请来做飞刀。
也幸好耀明仔的伤口，只是普通的贯穿伤。所以送来公立医院，也没什么大碍。
“你只手，刚刚吃过香蕉。”辣椒嗔怪。
“那不是更好嘛，有蕉气（朝气）！”李逸嘻嘻笑道。
这时候电梯也来了，两人并排着挤进电梯。
“耀明仔要住多久？”辣椒扭着身子，尽量往李逸身上靠。衬衫和牛仔裤无法完全掩盖她玲珑浮凸的身材。电梯里已经有不少男士开始吃上眼球冰淇淋了。
“后日吧。”李逸用眼神扫视一圈，震慑住一帮电梯淫魔。
像耀明仔这种伤口，如果在九龙城寨的诊所，一般都是现包扎现出院。也就是李逸比较谨慎，担心伤口会感染，才强烈要求住多两天。
叮……电梯来到三楼。辣椒先走了出去，李逸却是按下关门键。
“我还有事要去忙，你待会自己回家。”
话语间宛如一对小两口，羡煞了电梯里面一众男士。
……
湾仔，希慎道。
李逸百无聊赖地靠在天台消防楼梯旁，在他脚下，已经堆了不少烟头。
通常CIB联络员和卧底见面，有两个模式。一种就是有固定的安全屋，十年如一日。这种适用于长期潜伏，年限极长的卧底。
另外一种，则是适用于刚刚潜伏不久的卧底。
每到约定日期时，卧底才会收到见面的具体信息。时间，地点。通常会在一些人迹罕至，水静鹅飞的地方。例如工厂大厦的天台，偏远街道的停车场。
新宁大厦，1600。这就是李逸在三个小时前，才收到的传呼台信息。
“诶，这个世界真是扑街。”李逸望着眼前这栋位于湾仔黄金位置的商业大厦，不由得感慨道。
这栋大厦，是如今香港华人四大家族之一，利家的产业。
如果真要论起来，李逸还同利家，有那么一丁点关系。
长乐这个字头，出自和记。也就是最大和安乐，最老福义兴中的和安乐。和安乐，本来就是在几十年前，由利家名下的和记汽水厂，一帮汽水工人成立的工会组织。
甚至有坊间传言，时至今日，利家依然还是和记最大的幕后金主。
天台的风很是萧瑟，李逸上衣外套被吹得四下乱摆。他双手撑上围墙，站在大厦最高点，俯瞰着不远处与湾仔比邻的铜锣湾。
这个寸土寸金的地界。
他嘴角泛起冷笑。现在谁还会想起来，或者谁还敢提起。如今华人四大家族之一，坐拥铜锣湾几十亿物业。乐善好施的利家，是做鸦片经销起家。
天后庙前卖鸦片，利希慎。
所以，有钱有势，就自然会变成好人了吗？李逸伸出手，将手掌盖在铜锣湾的地界上。
从这个角度看去，风云迭起的铜锣湾，似乎在他手掌之中罢了。
“想跳楼也要等帮我做完这单嘢先啊。”李逸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声音。
他直接跳下围墙，嘿嘿一笑。“巩SIR，果然准时，我还想着你可能会迟到。”
“对于你们这些手足来说。一分钟，可能都是命。”巩SIR淡淡说道。他从西装内衬中掏出牛皮纸袋。
“上次你发给我那两串号码。我已经让技术部的人查过了。”
“怎么样？有料到吗？”巩SIR口中的号码，正是李逸前段时间，潜入总经理办公室查到的那两串。“是电话号码，还是银行号码。”
“在电讯公司那边，倒是查出有其中一个号码。另外一个是空号。”巩SIR继续说道。“只不过，那个号码是普通家庭电话，应该跟案件没有任何关系。”
“射龙门撞柱。”李逸苦笑道。“那银行方面呢，不会又是食白果吧。我可是搏晒老命才弄到这两串号码的。”
“一个是私人账户。”巩SIR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另外一个，是在巴拿马注册的公司账户。”
巴拿马注册的公司账户？
李逸眉毛一抬，意外嗅到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如今毒贩交易，尤其是港岛境内的毒贩。通常都用现金交收。而收到来的大笔黑钱，就只能通过各种渠道洗白。
例如开电影公司拍戏，就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做法之一。
不过这个手段，周期长而且抽水高。往往一百万出去，只能回来六成。
如果过多十几年，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曾经有个警司说过。赃款第一日从香港去杜拜落塞浦路斯，经瑞士、伦敦、纽约，再去纽西兰经过日本回香港。
他说都要半分钟，而这些赃款在地球上走一圈，只需要八秒。八秒钟，警察查十年都查不出。
难道现在才八十年代，就已经用罪犯用离岸户头收支黑钱了？李逸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沈老板，还真有可能是国际大鳄。
“巩SIR，有没有可能，查到这个账户的流水信息。”李逸说出自己的大概猜测。“假设这个账户真是沈老板用来交收的。”
“那极有可能，沈老板的操作方式就是钱货两开。”
“本地交货，海外收钱。”
“这样子就算被断正抓到，也很难形成完美的证据链。”
烟仔在李逸手指上灵活转动，这是他陷入思考时的习惯。“不过反过来，只要这个账户有钱银出入，我们就可以反推出，对方肯定是在那段时间交易。我们只要盯紧沈老板手下的人，肯定有收获的。”
巩SIR眼神透漏着欣慰的神色，果然不亏是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才。
但转念间，他又无故升起几分内疚。想李逸这种人才，如果不做卧底，从正常渠道毕业入职，也可以很快就脱颖而出。
“你的想法很不错。”巩SIR先是表扬了一番李逸，但话锋一转。“但是很可惜，由于是海外公司的银行账户。我们警方冇权限，也没能力可以追踪到账户内的任何信息。”
砰！李逸一拳捶在墙面。“那岂不是白做？”
“你也不用灰心。”巩SIR拍了拍李逸的肩膀。“任何一个案件的破灭，罪恶的伏法。都是积少成多，长年累月的。”
很可惜，他并不知道李逸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知道。”李逸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拳头，“巩SIR，还有一个线索。”
“我调查发现，沈先生的公司，和新记有合作关系。”
李逸将先前知晓，夜总会和新记购买私烟的发现复述了一遍。
“新记？”巩SIR沉吟片刻，还是决定不隐瞒自己的卧底。“关于新记那边，已经有其他部门的伙计在跟进。现在已经差不多要进入收网阶段，我们不要打草惊蛇。”
李逸自然清楚，巩SIR并没有唬自己。因为就在明年，新记的龙头，就会被警方请进赤柱监狱留学。能将这位鼎鼎有名的龙头绳之于法，警方布置了不下10年，期间派出大量卧底打入新记。
同时李逸也颇为欣慰，就这种高度机密。这位上司都肯跟自己透漏，看来是真没把自己当成外人。
“我知道。”李逸点了点头，语气也明显比刚才好了一些。“我的意思是。如果沈老板要进货，有没有可能，用的就是新记的渠道。”
“据我所知，新记的私烟，都是从海外走私过来。在屯门那边控制了好几个码头。”
“如果沈先生的货走的是水路，那极有可能。就从那边上岸。”
一言惊醒梦中人。巩SIR对于李逸越发赞赏。能从管中窥豹，由小见大的人不多。“你这个想法好有建设性。”
“不过现在新记那边情况复杂，有可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会同大SIR说下，看看其他部门怎么协调。”
李逸摊摊手，“我都是大胆假设，接下来就靠你们自己小心求证。”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巩SIR将方才拿出来的纸皮袋递给了李逸。“这是你这个月的卧底津贴。”
“有什么情况，再跟我联络。”
“多谢巩SIR。”李逸接过纸皮袋，“巩SIR，关于肥鹅的事……”
“你知道的。如果他一直在夜总会，我别说埋到沈先生身边，就连场子，都不一定能待下去了。”
“这事我会安排。”巩SIR沉吟片刻，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长乐靓仔逸伙同头马穿公司柜筒底，被抓到后推小弟出来背黑锅。这个小弟这几日江湖上已经传开。十有八九就是肥鹅吹的风。
作为CIB的警司，专门处理情报的巩SIR，自然不会不知道。只是他选择信任李逸。
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帮李逸处理掉肥鹅这个害群之马。
“我会收集证据，在近期联合O记和扫黄组开展行动。专门针对和二和。如果不如意外，肥鹅会因为非法组织卖淫罪被逮捕。最少都要在赤柱过完明年。”
闻言，李逸嗤之以鼻。如果是前几天，那么这个结果。他很乐意接受。但现在……
“巩SIR，你帮我一个忙。”
“三日后，你让伙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