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兼职作家和如月车站
“你好，我是张生”
“啊，我是陈莉，承蒙关照，发生了什么事吗..?”
“…恩…我以前确实是那个专栏的作家，没什么没什么”
“恩，这么说来我可以把我之前的大学介绍给他”
“只是普通的地方大学而已…不必担心，那是公立大学，学费不是很高”
“对了，你的电话号码是……?我的手机没有来电显示…恩，8…5…”
陈莉一边记录电话号码，一边确认时间，手表的分针又前进了一格，快来不及了。
她一边默读电话号码，一边熟练地避开行人，走向地铁站。
“好的，我知道了，恩，再见”
陈莉合上手机，放进包里……立刻跑了起来。前一段时间，某化妆品公司发生了异物混入时间。三十分钟后，那家公司的记者招待会就要开始了。
虽说平时文案工作也不少，但今天的外勤日的确是忙得少见了，因而也就不由得推迟了对电话内容的处理。
“话说回来……今天还真TM热呀”
八月上海街头的暑气简直跟热带一样，烤得连淑女都飙出了脏话。
临近下午2点。
陈莉拖着沉重的双脚走向地铁站。
负责社会新闻的记者在招待会期间对化妆品公司的发言人穷追猛打，死死地咬住不放。不过，对她来说，那场招待会只是在一边欣赏闹剧，一边构思稿件的素材而已。记者招待会结束后，她接受了其他自由记者的邀请，参加了一场漫长的午宴。等午宴结束时，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每人都积累了一肚子对报社的苦水，正好通过午宴尽情宣泄一下，只有陈莉一个人躲在角落，和热烈的氛围格格不入。
（坑死了……想不到应酬竟然那么麻烦……）
虽然陈莉自认也是记者，但她的写作范围仅限于大众娱乐类的文章，收集不为人知的情报，写成娱乐大众的报道，并以此获得收入，这就是她的工作方法。作为记者她有自己的矜持，比如『绝对不写虚假的报道』，『必须亲自去现场确认情报源』。但另一方面，她也没法和类似『查明真相』，『打破媒体行业垄断』的理想主义者产生共鸣。
这只是伪装成理想的谎言而已吧？
（……还真是自作自受）
一边自我思索一边虚与委蛇，不知不觉间，她就喝完了一杯红酒。趁机以不胜酒力为借口，提前离开了午宴。
（应该没问题……）
这种程度的酒精还不至于让她失去意识和判断力。不过，醉酒的漂浮感也不是什么舒适的体验。今天这种酒会可算不上放松，这就是人生吗，脑子里开玩笑似地东想西想，醉酒时有这些想法可不大妙。
她突然想起一些都市传说，混进人群的非人之物，坟场改建的地铁站…如果在深夜迷路，就再也没办法走出去的路线…醉醺醺地在车站里徘徊，说不定真的会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惜，事与愿违，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遇着就这么穿过检票口走进站台并坐上了地铁。
（累死了）
除了采访，她还有很多文案工作，她习惯把需要外出的工作集中在一起处理。拜访杂志社的编辑，参加化妆品公司的记者招待会，参加自由记者的午宴……终于解脱了。她取出笔记本电脑，一边抓紧写原稿一边打电话。今天就一口气把工作完全完成吧，等到明天再休息。
（没有灵感呀……）
拼命工作，依然贫苦依旧……陈莉今年已经30岁了，对未来的感觉日益不安。她下意识的翻开手机，每天都有十几封邮件，看起来忙翻天，但其实收入就像芝麻一样。
（文章太不值钱了）她不是不知道，其实是她自己写的文章不值钱。不过，还是忍不住抱怨，虽然没有钱，但至少经历了大部分人都没有经历过的事，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比如之前的那件事，被假装邪教徒的村民袭击，还真是难得的体验。有生命危险，收入还这么低，这份工作还真是悲剧。
……话说回来，陈莉当时还第一次遇见了自己的粉丝，都是因为那个粉丝，陈莉才会被袭击，作为赔罪，她要求对方提供情报。于是他们就这么一直都通过微信保持联系，不过她每次提出采访的要求时，对方都会以调查为借口推诿。听说他是美国回来的实习侦探，在一家很厉害的侦探事务所里实习。既然是实习的，那就不会太忙吧。本来以为可以趁机采访，想不到现在竟然轮到自己没有时间了。
还真是世事难料，必须好好计划一下，不管是实习侦探先生也好，还是下一份工作的事。
失业后，她一边以写报道为生，一边找工作，不知不觉间，就这么成为了自由作家。虽不至于饿死，但也不能就这么颓废下去。如果找个人结婚，应该会多些安全感吧。
因为是下午工作时间，地铁里的人很少。车厢内只有零星的几个乘客，躲在座位上打着瞌睡。其实她也差不多睡着了，眼睛都睁不开，思维越来越涣散，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不能睡着……）忽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她很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出于一种半睡半醒间的状态。当然这种感觉本身可能就是梦境的力量，这种时候不要指望一个醉鬼能有多少判断力。
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
什么都听不见。
连电车摇晃的感觉都消失了，恍恍惚惚间，电车静悄悄地停下。一名女乘客穿过车门，走向黑暗深处……黑暗？……
意识突然恢复了，不过，判断力还陷在浑浑噩噩中。看周围情况，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认知已经产生了偏差，周围的一切已经产生了异常的错位了。
已经入夜了。
窗外一片漆黑，和明亮的车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陈莉想当然地以为，自己这是工作累了一天被摇晃的末班地铁从瞌睡中惊醒的。几秒钟后，随着判断力的恢复，陈莉的脸色瞬间变的苍白。
难道不小心睡过头了？所以说几个小时里，自己就这么一直打着瞌睡往返了好几站吗？怎么就睡的昏天暗地了。她匆忙从提包里取出手机，两部手机的时间都是零点四分，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微信短信和邮件。而且，两部手机都完全没有信号。
没有信号?怎么可能没有信号？还有一个问题，这又不是环线，就算睡过头，到终点时也会有乘务员通知她下地铁吧。即使不考虑这个，反复往返过程中地铁也会被卷入下班的高峰，她不可能一睡不醒。
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确实是下午坐上地铁的，等恢复意识时，就已经在这里了，空无一人的车厢里面。
诡异。陈莉终于发现了眼下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也就是说，这是灵异现象。和某个像诈骗犯一样的实习侦探不同，普通人遇见这种事时的直接反应，肯定是恐惧吧。
“……终于遇见了吗？“她舔了一下嘴唇，憧憬灵异现象的少女，就算知道黑暗深处可能只有谎言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对黑暗的探索。终于如愿以偿了，早就做好觉悟了，她这么鼓励自己。作为前灵异现象专栏作家，这不正是最适合她的舞台吗，陈莉站了起来。
她搭乘的是五号车厢，和上来的时候一样，车厢内没有任何异常，除了没有任何其他乘客这一点。去其他车厢看看吧，伴随着车轮咬合轨道的声音，车厢的连接部分有规律地摇晃着，地铁还在行驶，毋庸置疑。
四号车厢。
一样。
三号车厢。
一样。
地铁还在行驶。
二号车厢。
一样。
还在行驶。
一号车厢。
一样。
还在行驶。
一样。
一号车厢是车头……陈莉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巴，今天午饭没有怎么吃只顾喝酒了，胃酸在肚子里翻涌，持续灼烧着她的喉咙。神经系统好像已经产生了异常了，思考越来越迟钝，警戒心也被麻痹了。身体的情况不断恶化，恶心头痛，但也因此，陈莉注意到了自己的异常。
缺氧？难道车厢里面有毒气？听采访过失火现场的朋友说，一氧化碳中毒而死的感觉和睡觉差不多……车头肯定有驾驶员。
必须去求救，陈莉握着扶手，摇摇晃晃地走向驾驶室，就像随时都会摔倒一样。
这辆地铁要开到什么时候？终于走到驾驶室门口了，视线穿过车门上面的玻璃窗……
里面没有人。
不对，应该说什么都看不见，视线像是被切断了一样，仿佛盲目一般，什么都看不见……比起看见了什么东西，这种情况更可怕，就像驾驶室里的空间彻底消失了一样。
眼前的情景否定了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一样，严重冲击了她的认知能力。她匆忙转移视线，不过此刻车厢里面也发生了异变。就像在海边废弃了上百年一样，整个车厢都变的锈迹斑斑，破败不堪。车厢里面的广告牌却勉强维持着原状，但是，广告牌上写的不是汉语。
不是拉丁语，不是日语韩语，不是阿拉伯语也不是希伯来语。想不到以她的杂学知识，甚至认不出这种语言的语系。
就像是基于人体骨骼创造的象形文字一样，肆无忌惮地散发着诡异扭曲而毒辣的气息。
难道自己刚才一直都没有发现这种违和感吗。
“……不……“
“……啊啊啊啊啊……“
陈莉的蛮勇瞬间被恐惧取代，对只在动物园见过猛兽的人来说，被关在笼子里面的猛兽就已经令人心惊胆战。然后，这种迫近喉咙，乃至直接从皮层深处爬出的恐惧，才是真正地让人束手无策。
终于，万分艰难地，她强迫自己忽视恐惧重新面对现实。必须逃离这辆地铁，她强撑着向车门移动，车门附近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罩，里面应该有应急开关。使用说明书也是用那种陌生的文字写的，虽然想要避开视线，可文字像触手一样缠绕上来，陈莉试图竭尽全力摆脱这种幻觉。
她硬着头皮使劲打开外罩，然后抓住里面生锈的握柄，拉了下去，瞬间传来的皮肤撕裂感令她几近昏厥。
警报器响了！！！
就像化身成地铁的妖魔发出的惨叫声一样，随着尖锐刺耳，仿佛嘲弄与污蔑的警报声，急刹车开始了。
“嚅咧啊啊啊嗦咖嗷啊啊啊，哎砂吧唧噶噶啊拉喔唧噶“
这是……紧急广播？
“嚅咧啊啊啊嗦咖嗷啊啊啊，哎砂吧唧噶噶啊拉喔唧噶“
男人的声音，音调没有任何变化，就像催眠曲一样，而且，听不懂在说什么。
受不了了，陈莉忍不住吐了出来，胆汁翻涌，不过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握柄，连手指都失了血色。
快……
快停车……
这是她内心唯一的想法，模糊的视线投向漆黑的窗外时，一块白色的四角发光体忽然映入她的眼帘。
站牌。
用繁体字写的站牌，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她很确认。车厢突然开始剧烈地摇晃，陈莉小声尖叫着，被甩到了地上，终于停了。
车门打开，陈莉忽然发现，车厢还是平时的车厢，没有任何异常。不过，她已经无法继续相信自己的感觉了，她一边喘气一边走了出去。
身后突然传来了广播的声音。
“如月站紧急停车……“
好险，稍微一看，只有一号车厢开进了站台，其他车厢不见踪影。混凝土坚硬的触感终于让她松了口气。正准备调整心态时，周围突然变得漆黑一片。
“哎？“
身后的灯光全部熄灭了，回头一看，一号车厢就像一具巨兽的尸体一样，长着嘴巴卧倒在轨道上。
四面八方都没有任何光源，通过刚才的站牌和广播判断，这应该是站台。而且混凝土楼梯的设计也是站台的风格。不过，这里为什么没有光源？
“……到底是哪里……“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她已经知道答案了，之前瞬间瞥到的站牌上写着『如月』二字，广播报的站名也是如月站。
如月，从来没听过这个站名。放眼望去，车站里没有站名，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是灵异现象，那就不要在意细节了吧。“按恐怖片的情节，从一开始就相信自己疯了的角色最后都会死去。
最重要的是……光源，可以利用手机屏幕，她立刻从提包里面取出手机。最先取出的手机显示电量不足……怎么可能，出门的时候记得是满电源，也没怎么用过，手机也没有陈旧到电池老化严重的程度。
（难道失去意识的时间长得足以把电量在待机状态下消耗殆尽，不对……）查看了另一部手机，还没有到电量不足的程度，但是另一部手机显然购置的年份更久，一般情况下应该是这部手机先没电。
而且，两部手机都没有信号。还以为只要离开地铁就能逃过一劫，看来事情并不简单，说不定老老实实地留在五号车厢里面，反而更安全……
（虽然现在的情况确实很异常，但还是别胡思乱想了）先调查一下这个车站吧，她取出电量比较多的那部手机，点亮了屏幕。在微弱光源的映照下，锈迹斑斑的站台映入她的眼帘，站台外杂草丛生，几乎没有视野，什么都看不见。抬头一照，站台上方的屋檐比车站还要大一点，屋檐老化比较严重。
站台的立柱上面，还残留着各站站表的痕迹，不过现在只剩一些残留的笔画，无法辨认。她把光源照像轨道的另一侧，这是单边站台，对面意料之中的对称。
至于站台内部……只有一个检票口和远处微弱的灯光。眼睛习惯黑暗后，她已经可以辨别透过云层的月光，手机屏幕的光源和微弱的灯光了。
检票口当然没有检票员了，如果有……反而更恐怖吧。陈莉朝着灯光走去，周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手机屏幕的照明效果微乎其微。她找到了灯光的光源，说实话，真有一点惊讶，想不到竟然是……一部自动贩卖机。
咖啡，果汁，运动饮料以及很多绿茶品种，而且，大部分都是她认识的品牌。陈莉不由得长出一口气，终于发现文明的痕迹了。饥饿感和干渴感瞬间向她袭来，还有呕吐带来的烧心与喉通。现在是夏季，潮湿的空气和闷热，还有强烈的紧张感，她早就大汗淋漓。
好想喝水，她取了几个硬币塞进自动贩卖机，手机没有信号还好备了一些硬币在身上。然后选了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按下按键，咣当咣当，交易完成。
这是一瓶随处可见的矿泉水，触感清凉，拧开瓶盖把瓶口凑到嘴边。这个瞬间她忽然想到，这也太不谨慎了吧？连这是哪里，是不是像那部地铁一样的地方都不知道，而且现在已经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觉了。在这种前提下，可以随随便便喝这里的水吗？
在喉咙因为吸收水分而欢呼雀跃前，陈莉放下瓶子，把手指伸进喉咙。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头疼，陈莉扶着自动贩卖机蹲在地上干呕，抬头一看，自动贩卖机……
……这根本不是自动贩卖机！！！而是一棵缠绕在石柱上面的藤蔓植物，整株植物都在发光，像高温火焰的青白光芒，充斥着和生命不相容的，邪恶的能量。藤蔓上挂满沉甸甸的果实，在充满恶意的蓝色中夹杂着污秽鲜红的混合物。陈莉很确认，这些通透的胶状物就是藤蔓的果实……脚下的地面像是花岗岩，地上也有一颗果实，散发着污秽的果汁在地上蔓延。
差一点就把不明植物的果汁喝进肚子了，隐藏在黑暗中的景色也暴露了邪恶的本来面貌。建筑物的构造规模和刚才差不多，不过材质全部变成了花岗岩。在车厢里见过的诡异象形文字在地上不断出现，吓得陈莉下意识地发出了惨叫声。
停在轨道上的车厢也变成了锈迹斑斑的样子，就像一座沉没的钢铁巨轮，象征人类文明的失败。
高跟鞋陷进象形文字的凹陷，她一边保持平衡，一边竭尽全力地说服自己没有被侵蚀。然后，当看见手机屏幕时，她的希望被彻底粉碎了。
什么都没有，除了黑白交织，像沙暴一样的斑点之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除了自己以外，一切都被侵蚀了。
不对，说不定自己也被侵蚀了，不过，她现在绝对不敢照镜子。陷入恐慌的陈莉紧紧的握着手机，因为她知道，手机是她现在唯一的武器。她一边用颤抖的手指不断敲打手机的按键，一边取出另一部没电的手机，重复拨号的操作。
必须打电话出去！
必须求救！！
打开通讯录，选择联系人，拨号，就算没办法确认有没有拨通，就算没有任何音效，也要拼命重复拨号的动作。仅存的理性告诉她，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意义，不过对现在的她来说，这已是和文明世界唯一的联系了。
耳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涕泗横流的陈莉立刻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
是简体字，环顾四周并没有恢复正常，或者其实自己已经疯了。说不定面前的灵异现象只是自己的妄想。她把视线转向手机，不是电话而是短信，来自陌生号码。
她下意识的惊呼了一声，然后用颤抖的手指点开了短信：
“希望你没有设置拒收陌生短信，怎么说呢，如果没有猜错，你现在应该很烦恼吧，这就是我发这条短信的理由。你现在被困在一个理应不存在的地方，你看见的一切都很危险，不要轻举妄动，告诉我你现在的情况，我会想办法的，我们可以通过这个网址联系“
短信后面附了发件人名字和一串字母……这个诈骗犯还记得我……这串字母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网址而且手机一直没有信号，本着唯一救命稻草的想法，陈莉赶紧点了进去。
请输入您的名字……屏幕上看着像是个朴实无华的聊天室，弹出个框需要输入名字。好吧……名字？……我叫什么名字？……我是谁？？！
“我是谁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