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下午漫长的会议如白驹过隙，从2点半到5点半，我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又像是一瞬间的事。
我坐在第一排，不敢回头看，但我能感觉到她一直在盯着我看。从初中分开，到现在，真的是整整24年了，我没有她任何的消息。我们那个年代，没有手机，她家的座机号码我也不知道，QQ是我上了高二才注册的。最有效的往来只有书信。高一的时候我给她写过三封长长的信，但最终都是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24年了，无数次在梦中与她相遇，但始终是那个十几岁穿着黄色帽衫的小女孩，我们的时间如同被冻结了一样。在梦中，我无数次的想抓住她，挽留她，但始终没能成功。无数次哽咽着从梦中醒来，又无数次的想尽快回到梦中。无数次的想牵起她的手，但又体会不到触摸的感觉，这时我才想起，我们这么多年，没有过任何肢体接触。
24年前那一句“笨蛋！”是她留给我最后的话，那时我还天真的以为她是鼓励我，但没想到却成了最后的告别。我是个笨蛋，为什么我不早点向她表白呢？呵呵，小屁孩懂个球啊！
这个破会能不能快点结束，我想马上见到她，一刻也不想耽搁，我想仔细看看她，想记住她现在的样子，想问问她现在过得好吗，想问问她为什么突然就消失了，问问她这么多年都去哪了，我想紧紧的抱住她……
这是最后一个嘉宾了吗？你丫慢点说啊，讲那么快赶着投胎吗？！
一会见到她我应该说什么？我不敢面对她，她最后说的那句“笨蛋！”是对我的失望，绝对是，我应该不止一次让她失望过吧，肯定是这样的！或许，她其实并没有在意过我吧，或许从开始到现在都是我单相思而已，也或许，这其实就是一场梦呢？或许她就只是在我梦里的那个穿黄色帽衫的小女孩吧。
我不敢回头，我怕回头找不见她，我怕梦醒后她忽然消失。或许，她根本就不在那，或许我只是认错人了……
我努力回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这是真实的吗？也太戏剧了吧，为什么我有两份试卷没写名字？还是有人给我弄丢了，亦或是我中考的成绩本来就很烂呢？
既然这个人24年了都不曾存在过，那为什么突然就出现了呢？不可能，这就是一场梦，我是个神经病，得了妄想症，一切都是我构建的虚幻世界。这个世界，这个人生，这个会议，还有她，都是我幻想出来的，这是不存在的。哈哈，一切都是假的……
我近乎癫狂，我想大声叫出来，以确认这到底是梦，还是我癫狂的幻想……
“好的，各位来宾，本次论坛到此圆满结束，再次对各位的到来表示感谢，谢谢大家……”
结束了？会结束了吗？为什么这么快？我该醒了吗？
我身边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场，我与另外一些嘉宾互道再见，直到送走所有人……
我才鼓起勇气回头——她，还坐在那，看着我——
我径直走了过去，等会，慢点走，为什么这么远——
她歪着头，微笑的看着我，那个笑容——魂牵梦绕折磨了我24年。
“呃……”我本想张开双臂拥抱她，但是最终还只是抬了抬手，略显尴尬的问“你的头发……”
“哈，小时候不就这样吗，遗传我爸的。”她坦然的说，“后来白头发越来越多，干脆就直接全部染成白色的了……”
“你还是那么有个性……”这算是开场了吧，我感觉内心平静很多了。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她摊摊手，说：“没什么事，明天打算去母校看看，和老师约好了，然后，就回去了。你呢？”
“本来计划一会就回BJ呢……”
“这么急吗？”她的表情有些异样，一丝丝，但我能感觉的出来，就像好多年前一样，我能感觉到她内心哪怕一丝丝的情绪变化。
“也没有……”我真想抽自己俩大嘴巴子，我什么非得说今天要走，“所以……应该还有些事……”
“你怎么还像当年那样磨磨唧唧的！”她皱了一下眉头，让然笑嘻嘻的说：“老同学见面，所以计划改变了，打算和老同学叙叙旧再走吧！”
“啊……啊！”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片刻之后我又意识到了，这是我想说的，但我正在编一个更合适的故事，而她正期望我这么说。也许，或者，她也是这样想的。
“那你都这么说了，就一起吃个饭吧……”我忐忑的说。
“大哥，现在才五点多……”她看了看表，“晚上八点，Breeze见。”
说完她就要走……
“哎，那个……”
“怎么了？”
“你现在有事吗？”
“我？没事啊？”
“那一起走走……”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厅内除了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收拾会场，几乎没其他人了。
“好呀，去海滩？”
“好……”
我们一路走着去海滩，我扭头看着她，似乎我又看到了那个满脸笑容，嘴里叼着棒棒糖朝我笑的活泼小女孩；看到了那个满脸泪痕，对我失望的说“笨蛋”的小女孩。
她转过头来，发现我在盯着她看，笑了，“你不要一直这样盯着人家看啊，好尴尬……”
“哦，呵呵……”我缓过神来，赶紧找了个话题。
“那……你们院也计划开展AI肿瘤筛查吗？”
“拜托！这么多年了一点出息没涨，”她笑着皱了皱了一下眉头，或者是做了个鬼脸，“你平时就是这么撩妹的吗？当年你在小学的时候你就是硬聊，每次找借口跟我说话就是数学题。”
“我……”我有太多的话想跟她说了，但是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老同学……”她像之前那样拍了拍我肩膀
“你说什么？！”我有些恍惚。
“哈哈哈……”她开朗的大笑起来，然后双手打了个叉的手势，“切勿想入菲菲，姐姐已经结婚了！”
“你结婚了？”虽然在情理之中，但我还是感觉有些诧异，带着一点失落。
“对呀，不结婚还等你啊……”她笑着回答。
今天下午天气不怎么样，太阳虽还没落山，但又被乌云挡住了，一点光都没透出来，下午晒过的海滩，空气感觉有些闷，海浪软绵绵的扑在沙滩上，轻轻地，没有声音，向着大海的方向望去，并没有期待中的波光粼粼，像是朦胧中的一片深蓝。
毕业后她就去成都X医院实习了，一直到现在，他的导师提拔她为肿瘤科主任，2015年结婚，现在儿子都五岁了。当我得知这一情况的时候，内心真的在流泪，但是嘴上不得不回答着一些违心的祝福。大学的时候，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突然找到到了她，然后结婚生子，甚至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但现实是，她现在已经成为了他人的妻子，成为他人孩子的母亲。
那一刻，我多么希望她是单身，或者离异也行。但现实是，她过得很幸福，丈夫是同院神经科的医生，两个人感情也很好——她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有句话说，爱一个人不一定非得要得到她，只要她过得幸福，就一切都好。我理当为她高兴才是，但我多年的幻想，最后却是一场空，确实有些不甘。
但即便是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又能如何呢？
然后我们聊到了卜欣和雷鹏飞，他俩当年小学毕业都去了私立中学，还都是雷鹏飞爸爸给办的，这俩人一路高歌猛进，干到了西安交大，前几年也结婚了，现在一儿两女，过得滋润的很。小四眼毕业后去了县一中，后来考进了第一高中，但是理科班，最后考上国防科技大学，现在是火箭军少校了。
又陆续聊到了小学、初中班里的同学，这些当初和我们一起拼搏的战友们，都有了很好的归宿，而我，从进入职高后，基本上就和这些同学们断了联系，就连小学最铁的鹏飞结婚的事我都不知道。曾经为了找到她，我翻遍了同学录，没有一个能联系上的，回到小学去找，也没能获得一点有用的信息。
“你呢，不会还单着吧？”她强微笑着问我。
“怎么可能，我这么抢手……”我故作轻松，说到这，我其实比她结婚还早，09年大学毕业后考研，在学校做了三年的助教，后来下海创业，其实那些年我一直在等，在寻找，想着有一天能寻到她。但是最后还是在家人的催促下，也仓促的在2015年结婚了，娶了小我六岁的学生，现在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喔噻，你这个禽兽也真能下得去手啊，娶自己的学生，九零后的小屁孩！”她调侃道，“你当年但凡现在百分之一的畜生，或许遭殃的就是我了！”
“我多希望是你啊……”我转过头盯着她，海风吹过她前额垂下的一缕发丝，挡住了她的眼睛，我轻轻的帮她理到耳后，手不自觉的抚摸她的脸庞——这是我第一次触碰她。
我刚要离开，她攥住我，让我的手贴的更紧，闭上眼睛，好似在享受这种触碰——
“别动，别动……”她缓缓的说，“让我感受一下你……”她的手很细腻，但有些凉。
太阳快要落山了，还剩下西天边的一丝光亮，海风清爽了许多，似乎也变得大了一些，空气中其中那种闷热也被带走，潮水开始慢慢褪去，留下湿漉漉的沙滩，但似乎它们不愿意就此回归大海，还在一次次的尝试扑到岸上——一切都是徒劳的，在太阳落山那一刻，已经注定了它们与沙滩分离的结局。
“我多少次幻想过这个场景，给了你那么多年的时间，你始终没有迈出这一步”，她攥着我的手，“现在你不觉得有点迟了吗？”
我摇摇头，双手捧起她的脸，“能见到你真好……”
她噗嗤一下乐了，鼻头红红的，眼角又泛起了泪花，“你这样真的好油腻！”
我俩就这么手拉着手，就像身边那一对对的小情侣一样，在沙滩上漫步着，聊着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她舍不得撒开，我也舍不得。
一边聊着，一边走着，走到西边那一缕阳光消失，又走到月亮露出头。沙滩很细腻，踩在上面有种很松弛的感觉，海风很柔和，拂过脸庞，让心情舒缓了很多。大海，又开始骚动了，那些曾经离开沙滩的浪开始慢慢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