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活人不哭死人笑
关囡囡伸出瘦弱的小手，一片雪花慢慢落在她的掌心上，闪动着晶莹的光亮。
她眯着眼睛抬头望去，灰黑的阴云堆积在天空中，一片片雪花纷纷落下，很快便将大地染成了银色。
要下雪了。
关囡囡伸手拢起一片雪，在手上压实，捏成了一个雪球的形状。
她歪头想了一会，又用力压了压，雪球被挤成了一块扁圆的馒头。
嘿，晚上有馒头吃了！
关囡囡手里捧着雪馒头，朝着街角的家中跑去。
“娘，娘，看，馒头”，她的眼角弯成了两片月牙。
母亲将手从米缸里伸出来，顺手用木板盖住。
关囡囡眼尖地瞥见，娘亲从米缸里探出的手很干净，连块稻壳都没粘上。
母亲转过身来摸了摸她的头，嘴角带着大大的笑容，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九成假，一成真。
关囡囡从小就知道，在县里，一定不能哭！哭了，就会有人来收哀税！
哭一声，黄皮子吸阳，大病一场！
哭三声，钱串子上身，夺命勾魂！
所以在县里，不管是县爷衙役，还是流民乞丐，所有人脸上都顶着大大的笑容。
不懂事的娃娃，嘴上就被勒上了布条，眼睛蒙着黑布，不能哭，也不能闹。
虽然都在笑，但看的多了，关囡囡慢慢地能分辨出，哪是真笑，哪是假笑。
比如一般都是真笑的母亲，现在脸上就是挤出来的假笑。
母亲把她手里的雪球接过，放在了屋外的窗沿上，把她拉进屋子里，转身出去，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用草绳把门拴住了。
“囡囡在家听话，娘出去找吃的去。”
诶！
即便没人看到，关囡囡依然带着笑容，大声应和道。
一直等到打更的喊了两遍“天干物燥”，门外才终于传来了响声，母亲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五成真，五成假。
她从怀里掏出了两块三寸长的窄窄肉干，递给了关囡囡。
“囡囡，饿了吧，快吃吧。”
“不不，娘你吃”，关囡囡的小手挡在身前，她盯着母亲伸出的手，手臂上清晰地印着好几道深洞，像是被什么撕扯出来的，点点血痂布满了整条手臂。
母亲将手臂往袖子里缩了缩，拍了拍自己胀起的肚子，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娘吃过了，你快吃吧。”
十成假笑。
关囡囡执拗地摇着头，直到母亲吃下了一块肉干，她才放心地接了过来。
肉干味道很香，关囡囡含在口中，一口一口地仔细嚼着，直到胃里发出咕咕的声响，她才依依不舍得将肉吞下。
第二天一早，母亲又出去了。
关囡囡犹豫了一会，翻出窗户，远远跟在她后面，一直跟到县老爷的家门口。
那里早就围满了一群人。
一半的人站在清扫地干干净净的青石台阶上，领头的是县老爷那胖乎乎的小儿子，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家仆们，嘴上咧着十足的真笑。
另一半人远远地围在台阶下，站在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堆中，冻得瑟瑟发抖，缩着脖子佝偻地偎依在一起，脸上挂着十足的假笑。
那小胖子抬手在一只铁盆里抓了一下，几块关囡囡昨天吃的肉干被他向下抛去，看着台阶下的贱民们围着那几块肉干疯抢起来的滑稽模样，他立刻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看到这他犹不满足，向后一摆头，一只全身黑毛的细腰猎犬被他的家仆放了出来。
看着自己平日的吃食被别人抢走，它立刻扑入人群中撕咬起来，一时间哀嚎四起、血肉飞溅。
人有几十人，狗只有一条。
但人只是县里的下人，狗却是县太爷的家狗。
下人岂敢伤家狗！
看着人与人相夺，人与狗相争的情景，那小胖子又连抓几把，向地上丢去，另外两头猎犬也被家仆放出。
“哈哈，小李子，你这喂鱼的法子真有趣，哈哈！”
一位脸上长着一个大痣的男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立刻带着谄媚的笑容，在那小胖子身旁蹲下，嘴中不断地说着什么。
争抢了一阵，肉干都被抢的差不多了。
关囡囡走到一无所获的母亲身后，扯了扯她那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衣服。
母亲回过头来看到她，立刻眼圈一红，连忙深吸几口气，将眼眶中的泪滴压下，转身将她抱住，声音不停地颤抖着。
“囡囡，是娘没用，家里已经没米了，林子里的野菜也被挖尽了，娘只能想到这个笨法子找吃的。囡囡，你再等一会，等娘再抢到几块肉，咱们就回去，也不去找观音土了。”
关囡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懂事的她脸上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回抱了母亲几下，站到人群的一旁。
又扔了几次肉干，小胖子活动了一下自己粗壮的双腿，已是感觉站得有些乏了。
“你们这群笨狗，养得你们白白胖胖的，两天才咬死了三个人，一点用都没有！明天就跟爹说一声，再给我找几条大狗来。”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突然望见了孤零零站在原地的关囡囡，眼中一亮，立刻抓起一把肉干丢在她的脚下，那三只眼中冒着黄光的猎犬，立刻朝那娇小的身躯扑去。
关囡囡望着朝自己扑来的凶犬，吓得抱着头蹲在原地，咬牙紧紧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泪水在眼眶中不断打颤。
“囡囡！”
母亲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抓住扑向关囡囡的一只猎犬，死命压在身下。
那两只恶狗听到同伴的哀嚎，立刻转头，围着女人不断撕咬着，女人死死地压住身下的恶犬，即便她只是一个半个月没有吃过饭的瘦弱女人，也压的那恶狗渐渐没了声息。
一番撕咬后，两只恶狗哈着热气退到一边。
关囡囡立刻扑到母亲身上，看着鲜血从她脖子的伤口里不断流出，片刻间已经将身下的白雪全部染成红色。
那女人无力地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关囡囡，嘴唇无力地哆嗦了几下，缓缓地垂下了脑袋，再没了动静，脸上凝固着一个大大的微笑。
哭着见判官，轮回畜生转。
笑着拜阎王，转世县爷干。
死了也好，下辈子就能当县太爷了，只是苦了囡囡了……
看着自己的爱犬被贱民杀了一只，小胖子勃然大怒，也不用他吩咐，身后的家丁们已是手握水火棍，朝着少女劈头打去。
“锵！”
一道清脆的剑声响起。
关囡囡抬起头，一位身穿道袍的少年站在她的面前，身后背着一柄长剑，脸上戴着一块白色面具。
那些家丁齐齐定在原地，片刻后，脑袋纷纷滑落，胸腔的鲜血冲天而起，下起了一阵血雨。
江宁扫了一眼身后女人尸体上，那凝固着的浓烈笑容。
“好一个大齐！”
“好一个哀税！”
“死人钱，你们也要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