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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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规范

梁义宏拿出手机,看着业主的来电皱了皱眉,虽然很不想接,但他还是只迟疑了两秒便接通了电话。

“喂?赵总啊,又有什么指示?你说。”梁义宏客气地说。

“义宏啊,你发我那个改路方案收到了,但领导看了还是觉得没省下多少钱,他的意见是那个位置能不能就不做设计了,按照原有的状态接通就行了。”

“不行啊,赵总,原有道路指标太低了,别说按照现有道路等级的要求,就算再降低一个等级指标也远远达不到规范值,而且又是个弯道,指标犯规的话肯定是不行的。”

“我知道,你们就是老拿规范来说事。”业主的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那个地方虽然是弯道,但路面其实很宽的,你应该比我了解吧,不行的话就这样,我知道你们怕的是什么,不就是怕担责吗?你们空出那一截,只做两边的设计,不就行了?”

梁义宏仍努力做出顺从的姿态:“赵总,这样更不行了,在设计上同一条连接线必须保证全线贯通设计的。”

“哎呀,我说你们怎么这么死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工作该怎么开展?”

“确实没有办法,这个就是标准,不然请您问问我们领导,这个真的不是我能决定的。”

“行吧,我问问你们刘总。”

梁义宏挂了电话,靠进工位的椅子里,郁闷地吐气,但他不知道还有更郁闷的事情等着他。

不到五分钟,刘曜就找过来了,梁义宏见状忙递烟倒茶。

刘曜翘起二郎腿,表情严肃地说:“义宏啊,牛栏沟那个位置的变更怎么还有问题呢?方案不都出好了?”

梁义宏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业主觉得我们的方案还是不满意吧。”

“他娘的,不满意也不早说,这不折腾人嘛?”刘曜义愤填膺地说。

梁义宏没说话,摸了摸鼻子。

刘曜弹了一下烟灰,又问道:“他们这次的意见又是啥?”

梁义宏坦然地说:“他们的意见是那个地方不要搞设计,按原有道路把两边接通。”

“放他娘的狗屁,哪有这么干的,这不纯扯淡吗?”

梁义宏弱弱地说:“所以刘部,我只好对赵总说这事我决定不了,才让他请教您的。”

“嗯,我知道了,义宏,你做得很好,等一下,我现在就给赵总说。”

然后刘曜当着梁义宏的面拨通了赵总的电话。

“喂?赵总啊,是我,小刘,唉,对,唉,对对。”电话接通的瞬间,刘曜不由自主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回踱步,“嗯,嗯,好,好,好好,但是啊,赵总,设计上这样干确实是不合规的。”

又是一阵嗯啊好的过后,刘曜又说:“您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然后笑呵呵地挂断了电话。

他重新坐回梁义宏的座椅上,深吸一口烟说道:“义宏啊,这么着,设计是绝不能不做的,你按原道路的指标把这段路线拟合后接上,先把方案做出来。”

“可是……”

“我知道,别担心。”没等梁义宏说话,刘曜就打断他说,“你只管出方案,不要签字,违规的东西我们肯定是不能担责的。”

梁义宏只好按要求做了一份违规的设计,发给了赵总,赵总看后很满意,然后就是那句“尽快完善变更图纸发给我”。

但是这一次梁义宏迟疑了片刻后,没有再说好的,而是回复说:“赵总,图纸可以出,但也请您谅解,图纸我们不能签字。”

“不签字能指导施工吗?程序上不合规吧?”

梁义宏看着电脑上的回复,苦笑一下自言自语的说:“这种时候你又来给我说程序了。”

然后他继续敲键盘:“对不起,赵总,您也知道,违规的图纸本身就不合规。”

“好吧,那我请示一下领导吧,你先把图纸弄好。”赵总倒也没再为难,去向上面领导汇报去了。

其实这个问题的来源主要就是为了控制拆迁,一年前,设计院的红线范围出来后,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等到施工单位进场施工的时候忽然发现,预定的红线范围内竟凭空冒出来很多房子,规模大的甚至需要赔偿几百万,然后业主能想到的唯一快捷又省力的办法就只有修改设计了。

于是,梁义宏就自然而然地成了那个洗地的人。

赵总那边很快就有了消息,不过这一次不再通过赵总传达,而是他的领导胡总直接给梁义宏打来了电话。

这胡总据说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一接通电话就直奔主题。

“梁工是吧,关于这个变更其他的我不管,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造价能不能控制到一千万?”

梁义宏谨慎地说:“胡总,您也知道,牛栏沟这里现在拆迁这么大,加上地形又不好,现在要变更的话……”

“哎,你别给我扯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你就告诉我能还是不能。”

梁义宏感觉内心一直压制着的那股情绪正在升温,他轻叹一声,僵硬地说:“不能。”

“好,既然你不能,我这就问问你们刘部长,问问他能不能找一个能的人来做。”

梁义宏似乎听到了胸中野马脱缰时的那一阵嘶鸣声,他决定不再忍耐。

“行,胡总,你问吧,不过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关于这个方案你找任何人都做不了。”

“嗨,我胡某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没遇见过做不了的方案,做不了只能说明你们设计水平太差。”

“咱们有一说一,胡总,这个地方我们的原设计是没有问题的,但施工的时候平白无故冒出这么多房子,我想请问,到底是我们设计水平差,还是你们管理能力差?对不起,像您这样的玩法,我没法奉陪。”

“行,你有种,你等着,我这就给你们刘部长打电话。”

梁义宏挂断了电话,心里畅快无比,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片刻,刘曜的电话就来了。

“义宏,你和胡总怎么回事?怎么就吵架了?”

梁义宏也不再顾虑:“他的要求太无理了,我真的接受不了。”

“哎呀,义宏,我知道,这些日子你确实受委屈了,但是工作还是得做,不要有抵触情绪。”

“刘部,您也知道,这个地方本来就不是我们的问题啊,他什么都不问,就要我把造价压到一千万,怎么可能呢?”

“我知道,胡总这种要求确实是有点过分,但是义宏,工作中如果和业主把关系搞僵了今后就不好开展工作了啊,你说是不是?而且设计本来就是我们的本职工作,什么时候都不能说干不了啊?”

“刘部,我真的不是撂挑子,是按他说的确实干不了啊!”梁义宏有点激动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刘曜继续安慰道,“这个胡先进有时候确实是有点不讲道理,我也有时候受不了,但是义宏,我们这样处理你觉得可以不呢?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先答应下来,至于能不能干,慢慢再想办法应对。”

见梁义宏没吭声,刘曜继续说:“义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和业主正面冲突,毕竟人家是给钱的人,跟谁过不去都没必要跟钱过不去嘛,对不对?”

梁义宏又叹了口气:“行吧,我知道了,我给胡总说说吧。”

“唉,对嘛。”

“为了钱底线都没有了,天天给你们擦屁股我也不见多得一分钱。”挂断了刘曜的电话,梁义宏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小心翼翼地编辑了一条道歉的信息,发给了胡总。

不久后,那边回复道:“梁工,说实话,我平时对你们都是掏心掏肺,你却对我这种态度是不是不太妥?”

“胡总,刚刚是我有点激动,还望您见谅。”

“我本来也不想给你们领导说,但是我这里工作没法推进了,你说我是不是只能找你们领导?”

“是的,您说得没错。”此刻梁义宏根本不在乎他找不找自己领导,只想快点结束这次对话。

但胡总并没有打算结束的意思,喋喋不休地又纠缠了十几分钟,梁义宏只好耐着性子应付下去,直到对方心满意足。

梁义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忍耐,大概是因为他的领导对他的安慰吧,但那些安慰的话却又让他感到如此空虚。

未来的几天,恐怕他都得靠新闻联播才睡得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