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较武
“伏惟东灵祖师,德显艺彰,技压江湖,白手岱岳,开创基业,迄今已历三百年矣。”
“祖师之教,泽远恩长,泰山诸绝,先贤心血,今宗门子弟未能承继其光辉者,皆天门之怠也。”
“今门人聚首,怀敬仰之心,行祭祀之礼,以表感念之情。天门必克检自身,励精图治,早日光大我泰山之门楣......”
“天贶殿”上,泰山派掌门人天门道长跪拜在最前边,身后一字排开泰山派当今的四大长老,玉玑子、玉磬子、玉音子和玉钟子。
再往后,就是天字辈的师兄弟们,也有不足十人,擎云跪拜在天字辈众人之后,身旁就是自己的二师兄建除。
而当今泰山掌门的大弟子邓子陌,则充当今日祭祀的执祭人,陪侍在天门道人身侧张罗着相关事宜。
在建除和擎云略靠后一个身位,规规矩矩跪着二十多位年轻弟子,这些人乃是擎云的同辈师兄,是四大长老座下的徒孙辈。
至于数量更多的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却是没资格进入“天贶殿”的,只能跪拜在殿外的广场之上。
好在老天格外开眼,一大早太阳就升起来了,即便时有北风掠过,对于这帮习武之人也算不得多大的麻烦。
洋洋洒洒一大篇祭文,被天门道人那略带磁性的声音诵读出来,竟然显得异常庄严,就连擎云都没想到自家师傅还有这样的一面。
“今日乃是新年的第一天,门下外出历练的弟子大多也都回来了,不如借着今日这个机会,考教一下他们这一年的长进如何?”
祭祀的诸多事宜陆续收尾,自有杂役弟子入殿将一应物事撤下,天门道人还没说话呢,站在左手边第二位的玉馨子先开口了。
泰山派玉字辈的如今有四人,地位和武功公认排第一的乃是玉玑子,妥妥的二流巅峰境界,一手“七星落长空”冠绝整个泰山派。
此人也是对天门道人意见最大的,盖因数十年来,在竞争泰山派掌门人一事上接连败给了玉衡子和天门师徒,玉玑子心中能没有怨言吗?
开口说话的玉馨子,平素里沉溺酒色,剑法和功力甚至都赶不上排名最末的玉音子。
“玉馨子师兄所言甚是,咱们泰山派近年来战力废弛,魔教都敢在泰山脚下行凶,再不发愤图强,‘五岳剑派’之中恐怕真要垫底了。”
玉馨子一说话,站在他对面的玉音子马上就附和起来。
“听闻少林、武当两派都有固定门内大较的日子,以老夫之见,咱们泰山派大可效仿一二,掌门师侄,你说呢?”
任谁也没有想到,在新年伊始,当着众弟子这么多人的面,玉馨子和玉音子两人居然联手向天门道长发难了?
“两位师叔所言有理,我泰山派身为对抗魔教的中坚力量,战力自然不能太弱了,否则不仅自身性命难保,更堕了泰山派数百年的威名。”
“习武也合该有个较量,又过去一年了,贫道也想知道这些弟子们现在都是什么样的水平?邓子陌——”
看似事发突然,实则昨晚天门道长就得到消息了,知道这几位师叔会在新年祭祀之后搞事情,甚至还提前通知了大徒弟邓子陌。
论战力,邓子陌绝对是泰山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甚至某些天字辈的师叔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有事弟子服其劳,既然玉馨子二人要考教门内弟子,自然是年轻一辈的较量,天门道长直接把大徒弟给推了出来。
“咳咳,掌门师兄,既然要考教弟子们的功夫,还是从新入门的弟子开始吧,您直接把邓子陌给推出来,还让其他的弟子怎么比?”
邓子陌对天门道长自然是唯命是从,已然向前一步走出,倒背着双手望着场中那二十几位师兄们。
玉馨子和玉音子似乎对天门道长这样的反应早有准备,冲着场中的一个弟子使了个眼色,那是玉馨子座下的大弟子,道号天泉。
天泉乃带艺投师,拜入玉馨子门下之前乃是一位独来独往的江湖客,据说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被仇家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玉馨子。
他的机缘巧合有些与众不同,是跟玉馨子的一次大打出手,起因是为争夺一个头牌,故事就发生在济南府的某座青楼。
这师徒二人也算是成就了一段“佳话”,让泰山派在江湖之中的谈资又增添了别样的色彩。
天泉这番言语,很快就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响应,客观来讲,天泉所言不无道理,但凡比试哪有不先让武功差的上来热场的?
“天泉师兄,你我也许久不见了,要不小弟先向您讨教几招?”
玉馨子和玉音子说话,即便有意挤兑天门道长,只要不是太过分,做晚辈的也不好说什么。
可是,天泉这阴阳怪气的调调一出,站在天门道长一侧的天松可就不干了。
天泉是什么人,整个泰山派都清楚的很,天松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今日居然也敢跳出来对自己掌门师兄呲牙?
即便天松还有伤在身,也绝对不会惯着天泉,倒是让一旁的天柏有些惭愧,忠厚老实的天柏,在反应上还是比不上自己师弟啊。
“天松,不得无礼!天泉师弟说的也没错,方才是贫道一时考虑不周了,既然想从新入门的弟子开始嘛,擎云,你出来吧——”
对于有人一而再地出来“挑衅”,天门道长出乎意料地保持着平静,这样的表现让玉玑子等人很是诧异,天门什么时候转性了?
“是,师傅!”
自从进入“天贶殿”开始,擎云就一言不发,而是跟在二师兄建除的身后,机械地进行着各种跪拜。
对于玉玑子等人对自家师尊的发难,擎云觉得再正常不过了,只是天门道长这份坦然面对的涵养,让擎云都有些侧目。
听到师傅叫自己的名字,事先得到过大师兄提醒的擎云急忙应诺,迈着小方步走了出来。
“诸位师兄、师弟,泰山派诸弟子们,贫道这位弟子名叫擎云,如今不满九岁,数月之前才拜入贫道门下。”
“事实上,擎云也是武当冲虚道长的弟子,只可惜一直身体不大好,武功也只练过一套‘武当长拳’,贫道更是还没来得及传他一招半式。”
“擎云啊,今日也算是对我泰山派门下弟子的考教,你就把那套‘武当长拳’练上一练,权当是给诸位师兄们热热场子了。”
今日对于擎云的安排,天门道长在昨晚就定了下来。
这位弟子虽然习武的时日不长,天门道长却能感觉到擎云的进境非凡,尤其是那套“武当长拳”,天门道长可没少在“日观峰”见擎云施展过。
更关键的是,就在三日之前,天门道长发现擎云修炼的内功似乎有了突破?
武当派的“纯阳无极功”,天门道长自然无从确切地判断它的进境,可是从擎云吐纳的气息和施展“武当长拳”的威力,也能旁证一二。
再加上天门道长不惜代价地让擎云泡药浴,那玩意可是好东西啊,非嫡传弟子享受不到的待遇。
两个多月过去了,耗费的珍贵药材不计其数,事实上,擎云消耗这些药材,远比同期的邓子陌和建除耗费的多的多。
无他,擎云的身份有些特殊,他背后还站着冲虚道长,甚至是整个武当派啊。
天门道长当众点明擎云的另一层身份,也是想替擎云在泰山派树立独特的威信,泰山派内有纷争不假,可保持中立的大有人在,这些人或许对擎云背后的不一般更感兴趣吧?
天门道长肯让擎云出场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放眼整个泰山派,在一众内门弟子里,除了擎云就再也找不到三年以内入门的。
如此一来,一个不到九岁的孩子,连泰山派武功都没来得及修炼的道童,上场随便练两手就行,真格的,还会有哪个不开眼的弟子跳出来以大欺小吗?
“弟子擎云谨遵师命!诸位前辈,诸位师兄,小子擎云献丑了——”
也许是天门道长本身有些神经大条,也许是擎云年纪太小,这师徒二人一个只管吩咐,另一个就只管练,似乎都忘了武林的忌讳吗?
在泰山派的“天贶殿”内,又是门内弟子的考教,擎云却练一套武当派的“武当长拳”,这样做真的合适吗?
可惜,在场这么多人,也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来,而擎云却已经开始练了。
“懒扎衣”、“单鞭”、“雁翅”、“高四平”......
这套“武当长拳”,擎云自己也不知道练过了多少遍,反正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到“日观峰”那处平台之上演练这套拳法。
日复一日,擎云已经从最初需要思考下一招该怎么伸腿、出掌,到慢慢的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记忆或本能。
“武当长拳”三十二式,从第一式“懒扎衣”开始,一直练到第三十二式“探马”收尾,“天贶殿”内数十人在场,却始终静悄悄的。
这套“武当长拳”,乃是武当弟子的入门功法,绝大多数情况下,也是武当弟子在门派内部练习。
换言之,它只是武当派最基础的功法,那些功夫到了一定火候,被允准能够下山的武当弟子,谁还会使用“武当长拳”?
因此,“天贶殿”内这么多人,上到玉玑子等四大长老,下到这些年陆陆续续也开始走江湖的天字辈弟子,竟然无一人亲眼见识过这套“武当长拳”。
要不要担心门派功法泄露?
那是不存在的,就算是有心人,或者有些记忆好的,真能将这“武当长拳”记住个七七八八,那也不过是记住一些招式而已。
一套完整的功法是包括招式和驱动招式的内功心法,缺乏后者,顶多算是“东施效颦”,或者根本无力展现此功法的真实威力。
“好,云师弟打的好——”
三十二式“武当长拳”打完,别人还没什么表示,和擎云同吃同住了这么多天的建除,难得的开口替自家小师弟叫好。
“切,就这?花拳绣腿!真如掌门师兄所说,此子身子骨太弱了,恐怕一阵风都能将他给吹倒了吧?哈哈哈——”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那位叫做天泉的又说话了。
“哼,天泉师兄,擎云练武不过才几个月而已,能够打成这样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同等条件下,难道你还能找出更厉害的弟子吗?”
这一次,却是向来忠厚的天柏说话了。
天柏算是看出来了,今日这局面自家掌门师兄这边势单力薄,四大长老之中,有三位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他们的门人弟子自然会唱反调。
而最后那位长老,也就是泰山派的传功长老,天柏都要叫一声“师叔”的玉钟子,那是一位真正的中立派,从不站队,出风头的事也从来不会抢先。
“哎呦,多日不见,天柏师弟倒是长出息了,敢用这样的口气同师兄我说话了吗?”
“贫道方才说那小子‘花拳绣腿’,难道还有说错吗?天柏师弟不会以为武当派区区一个‘武当长拳’就能力压我泰山派吧?”
论嘴皮子上的功夫,十个天柏恐怕都不一定是天泉的对手,更何况对方还在描述一个事实。
就在方才,擎云打那套“武当长拳”的时候,并没有催动“纯阳无极功”,擎云其实也没多想,他纯粹就是因为“懒”。
他只是一个孩子,明摆着是上来热场的,犯得着那么卖力吗?
“掌门师兄,一个人练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小弟年前在山下刚刚收得一名小弟子,算起来还没有您这位徒弟入门早呢。”
“巧了,小弟也只是传授了他一套泰山派的入门掌法‘快活十三掌’,不若让他们二人比试一番如何?”
“天贶殿”中,只有天泉的声音在回响着,只是有些人已经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你管“快活十三掌”叫做泰山派的入门掌法啊?貌似你天泉都不曾练到火候吧?
这个叫做天泉的,虽然口口声声称呼天门道人为“掌门师兄”,实则他的年龄要比天门大上一些,如今都快四十岁了。
“擎云,你怎么看?”
这个时候,天门道长隐约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自己的想象,这天泉真的新收了一名小弟子吗?
“师傅,弟子一切都听从师傅安排!既然这位师叔也刚收了一名小徒弟,若是师傅觉得可以,弟子愿意同那位‘小师弟’切磋一番。”
骨子里,擎云可不是寻常八九岁的孩童,见到天柏、天松两位师叔以及大师兄都在维护掌门师尊,关键时刻他可不能掉链子。
既然对方声称刚收了一位小弟子,擎云索性在“小师弟”三字上加重了音。
那意思很明显,在提醒这位不开眼的师叔,或者还有“天贶殿”中其他人,他擎云乃是掌门一脉,泰山派掌门的威严是需要维护的。
再说了,随随便便收的一名小弟子,真以为所有的小弟子都会像他擎云这般特殊吗?
天门道长隐隐觉得擎云的“纯阳无极功”有了进展,擎云自己却明白,他已经突破到第二层了。
擎云说不清楚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甚至不能明白自己为何修炼的如此神速?
临行之时,冲虚师傅可是说的清楚,就算擎云天资不凡,这“纯阳无极功”要想突破到二层,非有一年之功不可。
可是,这才过去不到三个月而已,真的是每日的药浴起了作用吗?
想不通索性就不去想它,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纯阳无极功”突破的事情,擎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日常修行更加勤勉了而已,每日的“武当长拳”都多打了两趟。
这也是擎云心中的依仗,有这些打底,应对对付刚收入门的小弟子,似乎不应该太难吧?
“好,既然如此,天泉师弟,就让你的弟子下场吧。”
看到擎云的气定神闲,天门道长心中很是欣慰,多少又有一些“歉意”,多好的徒弟啊。
只是,天门道人环伺了“天贶殿”一圈,奇怪,怎么没看到天泉口中所说的小弟子?
“好好好,掌门师兄不愧是掌门师兄,小弟佩服!谭青啊,场中那位是你掌门师伯的嫡传弟子,更是武当冲虚道长的高足,你过去向你擎云师兄讨教几招吧——”
天泉话音刚落,从他身后转出一人来。
此人中等身高,多少有些溜肩膀、水蛇腰,往脸上看,两道八字眉趴趴着,一双眼睛倒是明亮的很,可明明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却满脸的阴气。
看到走出来这么一位,擎云心中仿佛有一万匹那啥玩意儿跑过,你管这叫做“小弟子”?
“嘿嘿,小弟谭青,今年不到二十岁,拜在天泉师尊门下尚不足一月,先入门者为长,给擎云师兄见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