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说吴玠之二
但凡西北人家,皆与西夏党项颇有些化不开的血海深仇,昔年大宋数次兵败,被西夏人打得损兵折将,却能屡败屡战,最终攻守易势,正是因为西北民间抗击西夏的群众基础足够好。
就像其他西北子弟一般,吴玠的亲朋故友乃至祖上同样有不少人亡于西夏之事,他对西夏的仇恨一点也不比别人少些。
故当晓得有人却想使计害他,赚他叛宋投西夏后,吴玠却是惊怒交加,忿然道:“洒家便是刀兵加身,死无葬身之地,亦不可能投他西夏番贼!”
吴玠更放言待那抟象再来,他必杀之以明心志。
陈通看得,心中忍不住苦笑,玩笑好像开大了。
只是自己自己装得那啥,含着泪也得那啥下去。
他连连安抚道:“哥哥毋须这般极端,那厮想赚你,咱不上当便是。抟象本天地精灵,能倾心哥哥,乃是哥哥的造化,若得轻易毁弃,来日必有奇祸。况别个以此香饵钓哥哥,哥哥但吃他饵,脱得他钩,让他钓佬落个空军,岂不是出得一口恶气!”
吴玠、李孝忠虽不知“空军”何意,却也晓得陈通所言是何意思,俱都觉得在理。
只吴玠有些黯然,道:“我本军将之子,却待立些功劳,既报效国家,又可光耀门楣。不想竟遇得这等短事,端的是晦气。”
李孝忠却道:“吴兄弟好生糊涂。当今朝堂,天子轻佻,奸贼当道,朽木为官,禽兽食禄;纵你有些报效之意,恐也落得报国无门!若非如此,便我有些济世安民之心,亦不肯屈就官禄耶!”
吴玠呐呐道:“西军中有种家相公在,又有诸位宿将维持,倒还是好的。”
陈通却道:“童贯来了,怕是西军便就要不好了。”
吴玠惊问道:“贤弟此话何意?”
陈通道:“大宋因立国有差,历来行以文驭武之道,但那班有些强军,便要拆分析解,使之不能威胁中枢,向以河北之众,本拒辽之强兵,因宋辽百年承平,却逐渐荒废堕落,便是这般因由。
西军初始乃因西夏立国作乱而起,后有哲宗振奋吞灭西夏之志,故成强军,怎奈哲宗皇帝天不假年。
方今官家虽得轻佻得位,却颇有权谋之计,故遣童贯西来,以控此军。如今西夏却已自灭,西军大而无当,朝中臣公如何能容也?!”
吴玠、李孝忠听得,却都觉得陈通所言在理,更忍不住为西军之未来深感忧虑。
陈通却道:“今西夏已亡,西北之地更无外敌,当朝滚滚诸公若欲削割西军,自使不得战场手段,只能用些官场搓磨手段,到时却不知有多少忠贞之士,被他等使些阴毒苟害手段,贬斥云泥之间。”
李孝忠与陈通志趣相投,最知晓他些,故问道:“贤弟说得这般,可是有些算计?”
陈通道:“哥哥,我料那大宋一干文武男女顾忌西军强悍,必不敢强害些豪杰性命,只合用些钝刀子割肉的阴毒法子,将他等流徙天南地北,分而治之。
只从西北之地外徙罪囚,算来不过往东或往南。若往南去蜀中、安南等地,须过汉中,我等离之远矣,鞭长莫及暂且不论。而这往东走,过了京兆府,华州乃是必经之地。”
说到这里,陈通顿了一顿,又道:“华州有二山,分别为少华山、太华山,当道而立。我等若能立足那处,但有西军好汉受冤发来,我等便拦路解救他等,顺势收入麾下,如此便可积蓄实力,以待天时。”
李孝忠听得这处,却奋然道:“待得天下有变,我等便可乘势举帜,进能平乱天下,建功立业;退可闭关自守,保民一方。此诚良策也!”
实际上若论地势形胜,与华州邻接的陕州更为重要,未来李孝忠在金兵南下时,便是扼守此处,为西北宋军重整旗鼓争取了宝贵的时间空档。
只不过陕州太过重要,且其境内缺少险峻山岭,地势对在野势力(山贼草寇)很不友好,故不如华州更能藏形蓄势。
陈通笑道:“哥哥果与我心意相通,志趣契合。不错!那华州正是成大事之处,但得天下事起,我等自可先抢占陕州,断西北与两京联系,然后徐徐收拾永兴、秦凤两路,再夺蜀中,以成强秦之势。尔后东出函谷,关东诸路哪个敢侧目耶?”
吴玠却听得浑身大汗,却道:“两位兄弟何敢兴此妄言,当今天下归属赵宋,官家亦不曾失德,只受奸贼蒙蔽尔,早晚必能幽而复明。我等或兴义举,只求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何敢奢求他意也?!”
陈通与李孝忠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李孝忠戟指吴玠笑道:“我与陈兄弟皆恣意之人,却差一忠义之士时时督导,方可行端言正,不失人节也!敢问晋卿兄,可愿作此忠义之士乎?”
吴玠闻言,却是面色一变,随即露出些笑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只他棒疮未愈,只笑得三声,便忍不住哀叫一下。
吴玠平复气息,笑道:“两个鼠辈行得奸谋,却来赚我!罢了罢了!谁叫我吴玠身屈气短,落得平阳,遭逢浅滩,便遂尔等同流合污矣!”
陈通大喜,亦大笑道:“吴兄,我俩鼠辈得你这犬狐同行,亦可作得伏翼之鸟,夜行之燕也!”
伏翼、夜燕乃是蝙蝠之雅称,在大宋常被文人雅士视作祥瑞之兽。
陈通以此笑言自比,却与李孝忠所言如一,正安吴玠之心。
三人又论的天下时弊,只吴玠、李孝忠多在西北,不知东南之事,闻陈通说起些江南花石纲之祸,纷纷大骂朝中奸贼欺上害下,残剥生民。
陈通多得家学传承,又有幻境开拓视野,自然晓得这大宋接下来的一切灾难根源,皆源于如今的宋微宗赵佶之肆意妄为,其之逆行害国之恶,比之杨隋之炀帝亦不逞多让也。
且隋炀帝之失,乃其志大才疏,未知体恤国力民心之要所致,非是有意害国。
而徽宗却特恃其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谀,知其恶而行其短,可谓甚矣。
故陈通父子虽有匡扶天下之能,却不肯使之济宋,看不上徽宗便是缘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