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往生（2）
烛光凝成眼前人的样貌，魂魄因陷入回忆而呆滞的眼神亮起莹润的泪光。
能确定她是完全死去的。
没想到宋绥还活着……这能否说明他当初并没有死？
还好，她没有害死他。
心头轻松不少，叶妙璇盘腿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布置，红烛、白米、纸灰、回魂阵……脸上轻浅的笑意微微凝滞。
她过去好奇心浓厚，学过很多宗门老师未曾传授的知识，能看出来眼前摆着的是招魂阵。
招谁的魂？
总不会是她的吧。
“是你吗？”红衣青年注视着空空的阵法中心，试探开口。
难道还真是自己？
“阿璇？”
好吧，是她没错了。
摆阵的丝线小幅度晃动，悬挂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回应。
“是你就好。”他松了口气，眉角和缓下来，“我还以为我们此生再也不会相见。”
柔和的语气里夹带着阔别长久的思念，难得窥见一二。过去的都不再重要，他又遇见了她。
“那天……我是想来找你的。”宋绥端来搁在一边的墨砚，雪白的笔头浸入其中，吸饱鲜红的朱砂。
他抬起手，衣袖滑落叠堆在臂弯里，露出线条明利的小臂。五指用力，饱满的肌肉微微鼓胀。
“但是等我到的时候，你已经被挖走灵根，抛尸荒野……我来得实在太迟。”
冰凉的笔肚抹上垂阖的眼帘，勾出一连串流畅的符文。
“开。”
符文上流光婉转，汇入他的双瞳。
墨色的眼眸闪烁淡淡的红。
端坐在面前的魂魄，缓慢显出她生前的轮廓，眉目鼻口，一如往昔。饶是变成了鬼，一双眼睛还是充满着生机，兴致勃勃地打量他的举动。
“阿璇，”他皱眉展笑，很是歉疚，“你会怪我吗？”
她摇头。
生前在魔域的遭遇哪怕是死后回想起，也还是让人心悸。那种境遇下，他们都能逃出生天，已是最好的结果。
再多的，又怎么能强求。
“不说话呢，看来还是生我的气。”宋绥看着有些落寞，叹了口气。
她嗔视，似在责怪他多想。
“好好好，没生气。”
他笑意轻浅，手指穿过她毫无血色的脸颊，虚虚停留。
很是留恋曾经的触感，只可惜现在什么都碰不到了。
“不要紧，我会救你的。”他安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宋绥低头划开腕部。
他以指为笔，以画好的回魂阵为本，开始改变线条走势和方位布局，沾墨写就。
“咕咕——”
窗外夜鸮掠过，翅膀扑腾。
植物枝叶迎风舞动出沙沙的响动。
几乎是在他下笔改阵的一瞬间，窗外纷乱的噪声同时放大，穿透进屋内，几乎在耳边作响。
叶妙璇被吓得看向发出巨响的窗户。
不知何时，窗纸染上了一层红光。
窗外黑影林立，摇曳催动着，发出短促的铮铮声，刺耳中带着几分诡异。
“没事的，我在这里。”宋绥挥手三落帘幕，遮挡住她的视线。
血越流越多，他的脸色很快变得惨白。
手底的阵法不断扩大，添入复杂的纹路，缠绕在叶妙璇周围。
“我到现在才体会这样的痛，会不会太懦弱了？”
他忽然说。
什么……？叶妙璇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没等她反应过来，宋绥抄起事先准备好的匕首捅进腹部丹田，旋转着，生生剜出……“咯咯！阿璇，原来被挖灵根这么的痛。”
他紧紧握着刀柄，额前的冷汗一颗颗滴下。
魂魄急得明灭闪烁。
疯了吗？！好好的挖什么灵根？！
“没事的。”他抬起眼，直勾勾地盯住她，千言万语萦绕唇畔，又吞咽回去，平静地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缘由。
“我寻遍世间数百年，才求得时间倒转之法。此法可使魂归从前，你……”
压不住喉咙深处的痒意，宋绥偏开头，第一声还没有咳完整，后续剧烈的气息着急地往外冲。
“噗——”一大口血喷溅在地。
屋内铃声大作，焦急万分。
“别担心，”他挤出微弱的笑，“这次你一定能好好的。”
字句泣血，阵法得成。
宋绥将沾满鲜血的手分别按向阵法的生死门，毫无保留地注入全身灵力。以血作画的符文散发出诡谲的光芒，包裹住他。
狂风平地而起，席卷吞噬所触碰到的所有。
红衣翻飞，青年的身影开始摇晃。疾风之中，唯有阵法内平静无波。
土木房屋承受不住强大的风力，泥墙崩裂瓦解，砖瓦碎末飞溅。
屋外的一切得以呈现在眼前。
干净整洁的墓碑立于无际的荒地。
血月阴森，照出墓碑上的字迹：
“师妹妙璇之墓”
“墓”字收尾阴影很深。
她没说话，澄澈的眼睛映出惊骇之景。
阴风呼啸，掀起晃动的黑幡，露出藏于其后的累累白骨。
这些尸骨以特殊的位置面朝坟包，集体呈跪拜姿势。骨上余挂着残破的装饰，只凭这些难辨他们的身份。
她的墓前，为何会有死人祭？
还没想个明白，一阵强大的吸力从阵心传出，拉扯脆弱的魂体。
“阿璇！”
宋绥焦急伸手。
眩光令人睁不开眼，只余飞旋的尘灰从指间流走。
魂归从前，更变千年如走马。
你……还会记得我吗？
*
日暖和煦，街道两旁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人间的烟火气驱散长久的阴寒，手脚回温，通身舒畅。
叶妙璇立于街头，慢慢意识到自己已不在先前荒山里。
她这是复活了？
栗色的眼瞳泛着惊奇。
抬胳膊踢腿，又在原地绕了一圈，观察自己是否完好。体内充沛的精力奔流，灵窍蠢蠢欲动，生命充沛的活力如春意兴盛。
很快她意识到不同，自己的丹田内没有任何修炼痕迹。
她现在是个普通人了？
走到卖铜鉴的摊位前，拿起一柄仔细对照。
镜内的人年纪看着十七八岁左右，容貌娟秀青涩，檀口轻抿，愁间萦绕化不开的隐隐忧愁。
居然是这般年纪了！
略略失神，一下子感觉与周围的人拉开好远距离，虽处闹市，心境却迥然不同。
前世幼年入道，忙着修炼，尘缘浅薄。于今形势翻覆，她成为普通众生的一员。
可习惯举止早熟悉了从前的作风，再回首，只觉和蹒跚学步并无二致，什么都得从头来过。
不知今夕何年，居处何处，实在是举步维艰，进退不得。
突然，前方不远处传出尖叫。
人们拥挤着跑过来，神色惊慌。
叶妙璇被冲撞得难以站立，忙抬臂护在身前。
一个慌张跑过的孩童不小心绊倒在她腿边。许是摔疼了，顿时恐惧大哭。
路过的人惊喊：“快跑，有妖怪！”
叶妙璇弯下腰，抱起摔倒的孩子，听到“妖怪”二字，习惯性探头去瞧。
人群在她面前分成左右两波，黑影紧跟着蹿出。几息间，一只利爪突至眼前，根本来不及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