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葫芦见到瓢
啪嗒。
蜡像断作两节,从里面掉出一截黑黄的干肉,又滚出两粒金珠子来。
桑落心道,廖内官当真塞了金珠子?没有骗她?
有人将那金珠子捡起来,捧到领头人面前。领头人收入怀中,再嫌弃地用剑尖挑起蜡像,晃了晃,确定空了。又戳戳干肉,确定没有藏匿。
这才收了剑,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齐氏心窝被踹得不轻,捂着心口半晌才爬起来。她不停抽泣着,仍旧骂骂咧咧的,也听不清骂了些什么。
“混蛋!混蛋!他们是混蛋!”元宝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将蜡像与干肉捡起来,拼在一起,放回盒中。
桑子楠连忙过来给桑落包扎伤口,桑落摇摇头,见胡内官还蜷缩在地上,心有不忍。
儿时那一刀下去,谁不是终身的心伤?
她正想要安抚两句,谁知胡内官似变脸一般,站起来,无所谓地揩掉脸上的眼泪,拍拍元宝的脑袋:“小子,别哭了,这算什么?等你进了宫,比这混蛋的人多了去了。”
桑落错愕地眨眨眼:“你——”
这么说,之前在她家那害羞的样子,也是演的?
“我什么我?”胡内官掸掸身上的尘土,继续说道,“他们有他们的任务,你拦着他们的任务,就是要他们的脑袋。任务做完就想要取乐。他们想看什么,咱们就表演什么。他们开心,咱们保命。”
难怪廖内官说要让元宝跟着胡内官。这样,她倒放心了。
桑落捂着伤口,找桑子楠要了火折子,将蜡像接口化了又封粘起来,尽量将接口搓得平整些,再放回喜盒,盖上盖子。
她说道:“元宝把盒子放进棺材里吧,再耽误就晌午了。”
几经波折,喜盒入棺,廖内官终于算是完整了。
棺木合二为一,从此阴阳两隔,黄土一抔一抔,落在漆黑的棺木上。
青烟直上,纸钱漫天,像是附着了谁的灵魂,从山口飘向山谷......
众人望着山坳有些出神。
良久,胡内官开了口:“桑姑娘,你的手艺真不错,只是,这个‘玉字辈’,真是依葫芦画瓢?”
“胡内官何必这么盘根究底?”桑落大言不惭,又掩嘴低语,“我不也没问你刚才在那些人的鞋上撒了什么吗?”
胡内官一挑眉,笑笑,不置可否。
桑落仔细想了想,决定主动询问:“胡内官用香,可是为了掩盖身上的气息?”
“内官嘛,都这样。”胡内官倒不觉得尴尬。
挨了一刀,总是控制不住,别说干活时不允许如厕,有时打个喷嚏,咳嗽一声,蹦跳两下,都会淋漓不尽,顺着裤腿流下来。
所以他们会垫一块帕子,压在裤裆里。只是日子一长,身上总有些掩盖不住的气味。内官们都会买些香料随身揣着。
他做洒扫,无需近身伺候正主,倒还好些。后宫那些内官要贵人闻着舒坦,又要能掩住那些臭味,用的香料自是金贵的,有时为一味好香,都能打起来。
桑落想了想,笃定地道:“我可以治。”
胡内官闻言,看看她:“我们内官都是在太医局看诊的。”
言下之意,是你能比太医局的人还厉害?
“别的我不知道,这个病太医局治不了,但是我能治。其实也不难,元宝在净身时,我留意了,将来他就没有这样的问题。”
话说得太满,胡内官不怎么信。做蜡像是一回事,治病是另一回事。更何况,哪里有女子行医的道理?
他应付地点点头,说了一句“桑姑娘果然厉害”,又看向元宝:“看来你小子是个有福的。走吧,跟我进宫去。”
话里有话。
桑子楠听懂了,戳戳元宝:“快拜干爹吧,千万别跟小落一样,遇事少犯牛脾气,多跟你干爹学如何保命。”
元宝看看桑落,先规规矩矩地跪下来,朝桑落砰砰砰地磕了三个诚挚的响头:“姐姐大恩,元宝此生当赴汤蹈火以报之。”
说罢,又跪在胡内官面前磕头,拜三拜,叫了一声“干爹”。
桑落再想说几句,却又忍住了,摸摸元宝的脑袋:“过去的都过去了,跟着你干爹,好好活着。”
“行了,话说不完的,走吧。”胡内官转过身。
送走元宝,齐氏准备告辞,又想到十日绣一幅画的事,捂着心口被踢伤的地方,说道:“桑姑娘,我看新来的东家,似对你敌意甚深。你受了伤,我替你告假几日,你在家里好好练练,哪怕绣朵花儿、草儿的,应付一下。只是,千万别假人之手,被发现了,你恐不好过。”
桑落谢过,各自散去。
待人走远,颜如玉才踱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廖存远的坟墓之前。
红衣蹁跹,像是水墨山水之中的那一抹印章。
廖存远死了。
他没有想到。
颜如玉进宫是六年前的事了。
那时太妃从军中挑了一批习武的孤儿充作禁卫。他因男生女相,总被头领排挤。禁卫住在宫里的西南角,廖存远是那里的洒扫,见他可怜,偶尔拿些吃的来喂他。
对他是有些恩情的。没想到竟这样死了。
知树闪身出现在他身后:“公子,刚才那几人的马果然出了问题。”
胡内官动手,没有瞒过桑落,自然更瞒不过颜如玉。
“属下将那两粒金珠取回来了。”知树奉上珠子。
颜如玉捏着金珠站了一阵,转过身也看向山坳:“开坟。”
恩人又如何?
他要找的东西,就必须找到。
这几年他将宫里的内官都查了一遍,廖存远是宫里的老人,宫里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做着粗活,别说后宫,连三道门都没进过。
所以他一直没有重视过这个人。若不是今日恰巧遇到,他又怎么会想起廖存远其实也是经历三朝的老内官了。
刚才那几人,得了宫里的令来查,说明东西不在宫里,尤其不在太妃手中。
那么,东西极有可能在廖存远手中。
最有嫌疑的就是那过分大的喜盒与蜡像。
坟土是松的,很好挖开。
很快知树就开了棺,取出喜盒,递到颜如玉手上。
盒子一开,颜如玉脸骤然阴沉下来。
这才明白胡内官与桑落的对话里说“葫芦”与“瓢”是何意。
原来,他是那个“葫芦”,盒子里断了又接上的,大如驴马的,是那个“瓢”!
难怪刚才那几个禁卫之人,能如此肆无忌惮地嘲笑。
“公子,应是服毒自戕。”知树初验过尸首,上来回话,一看见那盒子,心惊胆战,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颜如玉捏着盒子,指节渐渐泛白,神情变幻莫测好一阵,薄唇一挑:“拿刀纵切开。”
蜡像纵向剖开,一张叠得小块的黄色油纸,渐渐露出来。
廖存远费尽心机将东西藏得如此之巧妙,竟用蜡将纸包住封在了顶头,难怪躲过了后宫禁卫的巡查。
颜如玉缓缓展开那张油纸,面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