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紧急逃亡
白鸟朱冠，鼓翼池干。举修距而跃跃，奋皓翅之䎒䎒。宛修颈而顾步，啄池碛而相懽。
——路乔如《鹤赋》（节选）
天地之间有大美。在汉朝，这种大美叫作“大汉气象”。
这种恢宏壮阔的美无处不在，城郊的一座普通庄园也透出这种气象：庄园背山临水，绿树掩映，夯土墙坚实稳固，浑厚朴拙；正门的建筑既坚固又威武，院子里还高低错落地排列着好几幢建筑，有粮仓、马厩、车房……
在这些建筑中，最高、最漂亮的就是庄园主人高侠客的居所：房顶上，深色的瓦片整齐地排列着；屋檐像汉字隶书的笔画“横”，稳重优雅；房顶的飞檐则像要展翅高飞的鸟儿，灵动活泼；阁楼的阳台上有一对绘有精美纹饰的红漆大鼓——高侠客的宝贝，逢年过节他会亲自为村庄里的百姓擂鼓助兴，和大家一起狂欢达旦。汉家天下，就是这样威武雄壮、大气磅礴。
在一个静谧的午后，庄园里只能听到偶尔传来的几声“啾啾”鸟鸣。忽然……
“文臣厉害！”
“不对，武将厉害！”
“张良是大英雄！”
“不对，项羽才是大英雄！”
…………
一阵争吵声打破了庄园的宁静。原来，竹林中有两个少年在大声争论着什么。
那个说“文臣厉害”“张良是大英雄”的少年，尚未加冠，面庞饱满圆润，一副贵公子打扮——身穿一件红色丝绸外衣，腰间佩一把手柄镶玉的宝剑。
另一个少年的身高、年龄都与红衣少年相仿，他一袭黑色短衣，一张果敢勇毅的脸上显出潇洒不拘的神情。他的腰间也佩着一把宝剑，看似普通，却久经锤炼，银光灿灿。
他们的争论还在继续，把鸟都惊飞了。
“项羽才不是大英雄，他是我们刘家的手下败将！”红衣少年大声说道。
这下，黑衣少年似乎无话可说了，他“哼”了一声，说道：“大丈夫不以成败论英雄！”
两个人都气呼呼的，一时谁也不想搭理谁，又都盼着对方先开口，因为他们是好朋友。
正在此时，一个披头散发、浑身带血的人骑马飞驰进了院子。他滚鞍下马，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屋里跑去，一边大声喊：“不好啦，出事啦！高侠客，快请出来！”
从这熟悉的声音，红衣少年听出，来人是他家的家丞老刘。出事了？出什么事了？红衣少年的心猛地一沉，他和黑衣少年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连忙向屋里跑去。
高侠客是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听到老刘的呼唤，他赶忙从阁楼上下来，一边扶起受伤的老刘，一边大声喊：“稻公子，大侠，你们俩快过来！”原来，稻公子正是红衣少年，而黑衣少年的外号叫大侠。
老刘喘息未定，断断续续地说：“稻相，那个姓田的，突然带着兵马，把……把侯[1]和夫人都抓起来了，还诬蔑侯谋反。卫兵……卫兵都力战而死。我拼死逃了出来，追兵马上就到。请高侠客千万保护好小公子，并派人禀报陛下……要快……快……”老刘还没说完，就昏死过去。
高侠客猛然站起身，从墙上摘下宝剑。大侠紧紧跟在他身后，紧张地问：“阿翁，这是怎么回事？”
稻公子则瞪大眼睛站在原地，喃喃地说：“不可能，我阿翁不可能谋反！我阿翁是齐王的儿子，稻国[2]的列侯，怎么会谋反？！”他说着，眼泪已经滚出了眼眶。
稻公子的阿翁是列侯，封地在稻国，因此被称为稻侯。稻国很小，在地图上是芝麻点大的地方，不过，稻侯是齐王的儿子，而齐王是汉高祖刘邦的孙子，因此稻侯和汉武帝是远房的堂兄弟。简而言之，论辈分，汉武帝是稻公子的堂叔父。
“我要去长安找皇叔父申冤！”稻公子呜呜地哭了。
大侠马上抱住稻公子，说：“别哭，有我呢！”
高侠客看到这一幕，略感安慰。不过他马上意识到，稻相的追兵马上就到，而他这里能战斗的只有自己和稻公子的两个侍卫，众寡悬殊，自己的剑法再高超也打不退那么多敌兵。拼上自己这条命不打紧，但完不成稻侯的托付该怎么办呢？眼下，当务之急是让大侠保护稻公子赶快逃跑，自己留下来拖延时间。可是，两个孩子能逃到哪里去呢？……
高侠客沉思片刻，转身回到里屋，从书案上摸出一个物件，用丝绸包裹好，连同一包五铢钱和几件衣服，一起交给两个少年，高声说：“大丈夫不要哭哭啼啼的！”
两个少年马上停止了哭泣，抬起头看着高侠客。
高侠客把钱和那个用丝绸包裹的东西塞进大侠的背囊，严肃地说：“大侠，你即刻带着小公子往西走，先到函谷关，找到郭解叔叔，再把背囊里的信物交给他，你郭解叔叔自会带你进长安，向陛下申冤。你一定要保护好小公子！切记，不能走大路，只能走小路！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大侠和稻公子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还不赶紧走？”高侠客厉声喝道。
大侠从未见过父亲如此严厉，赶紧和稻公子往后门走，仆人早就备好了快马在那里等着。大侠忍不住回头看父亲，只见父亲正在鸽笼旁边用毛笔写着什么。父亲抬头看到大侠，立刻用更加严厉的目光盯着他，但那目光里分明闪烁着泪花……
两个少年刚一走出庄园，高侠客立刻把写好的东西系在鸽子腿上，放飞了笼子里所有的鸽子，然后命令仆人们四散逃命。办妥这一切，高侠客关闭了庄园所有的门。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庄园里异常宁静，能听见风吹过竹叶的声音。池塘边的仙鹤依然闲庭信步，“白鸟朱冠，鼓翼池干。举修距而跃跃，奋皓翅之䎒䎒。宛修颈而顾步，啄池碛而相懽”。
高侠客站在正门后的院子里，身披盔甲，手持弓箭，腰挂宝剑。稻公子留下的两名侍卫，一个把守前门，一个把守后门。三位武士静静等待着腥风血雨的到来。时间仿佛停滞了。
忽然，一阵马蹄声“嗒嗒嗒”地从远处传来，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他们来了！”高侠客对两名侍卫说，“准备战斗！”
高侠客跑到马厩的顶棚，弯弓搭箭。近点，再近点……高侠客在心中默念。“着！”一支箭应声离弦，一个追兵瞬间跌落马下。其他追兵见此情景，明白自己已经被发现，于是迅速分成两队，向着庄园前后包抄而来。
高侠客箭无虚发，射倒了十几个追兵，但此时箭用光了。只听见追兵人声鼎沸，簇拥在墙外，前门和后门都被撞得咚咚直响。有追兵翻墙进来，高侠客扔掉弓箭，拔出宝剑，砍翻了几个追兵。但前后门最终都被攻破，士兵们蜂拥而入，守卫前后门的两个侍卫步步后退，奋力杀死了许多追兵，但终因寡不敌众被劈倒在地……
高侠客理了理衣服，看了看快要落山的太阳，心想：那两个小子此时应该跑远了吧？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大呼着“杀——”，冲向那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
一只仙鹤骤然飞起，惊叫着飞向如血的晚霞。
[1] 在汉朝，皇帝之下有很多王，大多是皇帝的亲戚。王的封地叫作王国。王之下有很多列侯，有的是皇帝和国王的远亲，有的是功臣及其子弟。列侯的封地叫作侯国。
[2] 稻国在今天山东高密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