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上有鬼
蟋蟀鸣唱,秋风低回。
秦英走过来时的街道,两旁黑暗的窗户里隐约闪烁着烛火,房内传出人们的私语和小孩的哭声。月色下,沉默的屋檐,仿佛在挥手道别。在白露镇的这一天,如同梦境一般。
刚换上的灰衣被狗咬得七零八碎,伤口深可见骨,现在已经凝成了黑色的血痂。
那个官兵子弟,是真的不怕杀了我。秦英心想。有权有势的人都是这样吗?视人命如草芥。
不知不觉间,路已走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了群山的阴影,荒草连绵,树影萧瑟。还是那三个怪人,在路口站着。
“跟我们混吧!”卢龙子大喝一声。
秦英突然站住了。
“哎?要是不愿意,岂不是很尴尬……”高渐小声说。
“应该不会吧……等下!他有点怪……”
话还未说完,卢龙子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秦英直直倒下,摔在他怀里。
醒来时已是半夜,还是那熟悉的坟坑,熟悉的塔楼和墓碑。
三个怪人蹲在坑旁,卢龙子的脑袋几乎遮蔽了秦英的整个天空,吓得他一哆嗦,弹身坐起。
卢龙子手上转着一只空葫芦:“人家老板送你药水了,你咋不知道用呢,非得死了才满意?”
那葫芦里装的便是白露。此时秦英身上的伤大都已痊愈,与昨晚的状况不同,这次愈合的地方虽然长好了血肉,却留下了弯弯曲曲的黑色疤痕。
秦英沉默半晌:“谢谢。”
“不用谢。”高渐应道。
“你背对着我就听不到啦!和我说话,要面向我才行。”
秦英转过身去,面对卢龙子。这个聋子应该是靠唇语来和人交流的。
“伤口变黑了……如果说白露的愈合能力有极限,超过这个极限就会变黑……那全身变黑的人,曾经遭遇过什么呢?”卢龙子托着腮道。
秦英忍不住啊了一声,指向一旁的阳毛秀。阳毛秀早已脱下了那件黄衫,抱着腿蹲在草垛边,浑身黑铁一般的肌肉,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他……就是黑的啊!”
高渐一挥琴弦:“眼前的黑,不是黑……”
“你有头绪吗?”卢龙子问道。
秦英仿佛想起了什么,眼里满是慌张,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忙脚乱的爬出坟坑,退得老远。
“呃呃呃!”
卢龙子安抚道:“别怕,小兄弟,他现在不会随便伤人。”
“不过,大哥啊,小兄弟这个反应……必然知道点什么。”高渐微笑道。“我们遇见阳毛秀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么温顺的。”
大概是一年前吧,我跟大哥在一山之隔的啼骊镇,往这边走呢。到了山脚的酒家,吃饱喝足准备上路,那老板死活不让。
“山上有东西!要么白天去,要么再等几个人,请一队保镖,再上山吧!”
“保镖?”
老板手一招,店门口坐着的那些个二流子齐齐站了过来,背着篓子,手里拿着火把和耙子。“小店有护送服务,三两银,包您安全通过。”
“勒索是不是?老子看着像有钱的人吗?”大哥从裤兜里掏出锤子,往地上一掷,屋子为之一震。“你给好好说说,山上是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俺也没见过啊……”老板的声音有些颤抖。
“走了,小高。”
“别去啊!今年都死了二十来个了……”
老板的声音越来越远,我们就这么上山了。走了半个时辰,前面传来一股血腥味儿,还夹杂着臭味,上前一看,树枝上插着个人。那人还挺壮实,从胸口穿了个洞,心哇凉哇凉的。
“心都掏没了,还咋哇凉。”
大概这意思。肠子被拖了一路。我们沿着肠子就找过去了,来到一处沼泽。沼泽边七零八落的都是人,还有几个拿标枪和砍刀的,上面沾着黑色的液体,不知道是泥还是血。至少他们在这战斗过。
“小高,带兵器的打成这样,叫保镖也不顶用吧!”
“嗯……保镖带了火,这些人没带火。”
只听哗啦一声,沼泽里一个庞然大物拔地而起,遮天蔽月。
好家伙!
邪性,妖异,强大,恐怖。
肌肉像钢铁一样坚硬,双臂粗如树桩,长发冲天,双目全黑,青面獠牙,满身疤痕。
是了,这就是阳毛秀了。
我们和这怪物战斗了一宿,大哥锤了他百八十下吧,终于把他给锤瘪了。可一旦重伤,这东西就沉没到沼泽里去,过一段时间再出来,又恢复如初。大哥蛮劲上来,非要锤爆他不可,于是咱们就在山上过着野人般的生活,晚上将其击杀,白天回去休息,入夜又来,鏖战了个把月。直到有一天,大哥一锤子下去,从怪物的脑壳里砸出了红色的血……之前都是黑色的。那红色的血流出来,怪物便不太能动弹了,我们乘胜追击,将它碾为肉泥,直到一滴血都不剩。
“这下该死了吧?”
“再守一晚?最后一晚。要是明天它又活了,我们也不管了。”大哥说。
第二天我们又去了,它没死,但是也不攻击我们了。它变成现在的阳毛秀了。
后来我们知道,那天晚上是白露之日。
秦英听完了这个故事,若有所思。
“我……见过黑色的人。”他哑哑的说。“在癸坞。”
“鬼……鬼屋?”卢龙子道。
“人死后,可以变成黑色的人。你们见到阳毛秀的时候,他已经是死人了。”秦英说。
“我们也做过如此猜测……这究竟是自然还是人为呢?”
“是人为。”秦英干脆地回答道。“是一些有权有势的人,他们有时会在癸坞,我刚刚从那里逃出来。”
卢龙子拍手大笑:“太好了,太好了,小高,我们有事做了。”
高渐皱了皱眉:“可我还得……能不能等白马祭之后……”
“你想想啊,白马祭上,最大的人物就是崭岳侯,你无非是想得到他的青睐……”
“不是,不是,我是想得到宫廷乐师的青睐。”
卢龙子点点头:“可是,现在的白马祭已经凶险异常,你没有察觉到吗?它已经不是我们设想的,厓地第三大祭典了!崭岳侯有没有清白的可能?你为他表演,要不要卷入事件当中?”
“嗯。”高渐沉默良久。“可是……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这里已经是神洲最南边……我们报名了那么多祭典,街头演奏也……”
“没错!小高,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所以得一边解决困难,一边实现梦想啊!”卢龙子高声道。
坟场安静了片刻。
“大哥……你说得对。我不能放弃。”高渐道。“我不甘心。”
“高渐,你的琴弹得很好,比蜻蜓夫人好一百倍。”秦英突然说。
“哎?”
两人完全没想到秦英会夸人。
“你的稷陵引,比她弹的好一百倍!”
高渐的眼眶红了。今天早晨,秦英醒来时,他弹的便是稷陵引……甚至不是流传最广的蜉蝣引,而是少有人听过的第三部——黄鹤归沙。秦英竟然听得出来。
“小兄弟,你也知道稷陵引?”
秦英一只手叉着腰,沙哑道:“这是我爸写的歌啊。”
“哎?!”
正当两人震惊之时,天空中掉下来一个人,重重摔在阳毛秀身边的草垛上,弹到地面。紧接着降下来一道蓝色的身影,稳稳落在秦英身边。
马尾摇晃,衣袂飘飘,正是陈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