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日出
血肉附着在骨头上的实感被极痛剥去，弗雷每一寸神经都因暴露在空气中而哀嚎着燃烧。
倒在血泊中的莉莉娅微弱地抽动着手指。
分辨不出那是她主观地挣扎；还是身体在向尸体转变时，遵从着无意义的生物电信号。
贾恩抓住这个机会，从地上鹊起，将残余的臂骨捅入弗雷的胸口，贯穿他早已因灾难性的痛苦停跳、皴裂的心脏。
“看来，你的「剑鞘」，还有所欠缺呢。”
“畜……生……”
“就连你也没法承载至高天的礼物。”贾恩试图去触碰弗雷手中的「剑」，却因为害怕，本能地缩回了手。“你就死在这里，成为「无生者」大人的祭礼吧。”
弗雷想转头去确认莉莉娅的状态，却感到胸膛涌起了恶心的搅动。
“嘘嘘嘘……”贾恩缓慢地转动着手轴，享受处刑「尊主之剑」的僭越狂欢。“至于你的剑鞘，还有那个教团信徒，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们。”
“你敢……！”
“没有什么我不敢的事情！”
贾恩用力一刨，顺手压断了弗雷几根肋骨。
“我把半个车队的人马都献给了祂！这点代价不算什么。通过「无生者」的考验，我重获新生！现在的我无可匹敌！”
耳鸣过后，弗雷奇迹般地保持着意识。
“这俩女人，我会让她们成为我的附肢……服侍我、伺候我，直到永远！证明我击败了「尊主之剑」！无生者大人，见证我的殊荣！”
弗雷将意识压缩成一条线，让话语能勉强挤出口：“够胆，就去试试。”
“我现在就把你的心脏挖出来！在你断气之前！在你眼皮底下——”
贾恩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试着彻底挖断弗雷的心脏。
异化了的手臂纹丝不动。
“怎，怎么——”
扎入弗雷心脏的那根臂骨，竟然反过来牵制住了他！
“……说出来。”
绝望的窒息中，有人在喃喃低语。
贾恩那几颗不对称眼球惊恐地转动，一同看向了被忽视的泽琳。
“说出来——你的生命属于谁？”
泽琳一手指着残躯居民的脑袋，像拷问那般说道。
“尊主之剑，弗雷大人——”
话音刚落，他就一命呜呼，半截身子彻底倒在地上。
从这里逝去了一条残破的生命，取而代之的是涌入弗雷体内的能量。
仅仅是如细流润过龟裂的土地，却令弗雷暂时摆脱了缺氧导致的眩晕。
“说出来——”泽琳爬向下一个残躯，“你的生命属于谁？”
“婆娘！”
贾恩怒吼一声，身上炸出不少诡异的鞭毛。
可惜他也只能无能狂怒。
在弗雷恨意刺骨的注视下，他哪也去不了。
“我的命属于尊主之剑，弗雷大人。”
“荣归尊主之剑！”
虔诚的呼喊一声接一声，一条接一条的性命被活祭取走。
禁制着「灯塔」核心的肉墙忽然松弛下来，像煮烂了的肉汤那样，大块大块地脱落。
“嚓！”贾恩咬掉另一手的皮肉，用暴露出来的骨刀砍向自己的身躯。
哪怕是撕裂半个身子，也要阻止那个疯女人！
“嘎嘎嘎……”
一阵干巴巴的声音中止了他的动作，听起来如同锈坏了万年的齿轮重新转动。
弗雷握紧了第一根手指，很快是第二根，第三根。
绷紧了整只手掌，握紧了手中的「剑」，弯曲起了手臂！
受困于痛苦牢笼的野兽，于这个瞬间得到了恩赦！
贾恩的恐惧达到顶点、发出大喊大叫之前，剑锋就击中了他。
在被命中的那一瞬间起，贾恩就已经是一具没有活性的尸体了。
比起被难以言表的力量摧残、凌迟，这更近似于一种活生生的碎尸万段。
意识比肉体消亡的速度更慢。他清楚无比地感知到了每根筋腱断裂的微颤，整具骨架湮灭在冲击中的空洞中。
过量的伤害使他的伤口还来不及喷出体液，就覆上了一层白垩。
屋顶塌陷，黑压压的灰影遮蔽了夜空。
在粉尘和碎块中，「无生者」军团铺天盖地冲入了房间，无数细小翅膜共振的声音令人无法忍受。
它们仅仅花了一分钟不到就完成了集结，势如洪水猛兽。
可对于「尊主之剑」而言，这一切还是太慢，太慢了。
意识没入亘古的虚无前，贾恩最后所接收到的画面是：
弗雷抓住仅剩一截的「火炬」，点燃了「灯塔」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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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杀所留下的血泊在诊疗所门前越漫越大。
在所有人都无暇顾及的时候，从中逐渐生长出几朵歪歪扭扭的殷红蔷薇。
潮水般的行尸走肉将这些扭曲的蔓生物踩碎，不断拍打吱吱作响的门板，用颅脑一遍又一遍地撞击加固后的窗户。
“大人！蕾娜大人！”
几个血染周身的镇民匍匐在蕾娜脚边。
“诊疗所要撑不住了，那群怪物把我们包围了！请您带我们突围！”
“守住。”
镇民们抬起头来，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惊愕。
“大人——”
“我说了：坚定守住！”蕾娜忽然扬起手臂，吓得为首的两个镇民蜷起身子。但她只是砸断了从一侧墙壁阙口探进来、不断拍打的手掌：“把洞补上。”
“已经……没有能用的材料了。”镇民的额头紧贴地面，汗水很快晕出一片阴影。“床拆完了，柜子也是，连所有的布都用来塞缝了。现在，我们已经是在拿命去堵口子了！”
蕾娜眉头紧皱：“你们召唤的是「尊主之剑」，一个披着人皮的可怖存在，不是什么好打发的神使。眼下除了把性命托付给他，别无他法。”
“召唤他……也并不全是我们的意思……”不知道是谁这样嘀咕了一句。
“那你说，是谁的旨意？”
“这……”镇民们面面相觑，“不能说。”
原本蕾娜还是一头雾水。听到“不能说”后，顿时明白了幕后主使。
“嗯……”蕾娜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在她的意志差点动摇的时候，弗雷前来帮自己解围的画面掠过脑海。
于是，即将说出的话语被改变了：“我手头这根铁棍已经破烂不堪了。再给我一把武器，我还能继续带领你们战斗。”
“大人，这……”
“今天，我们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存活；要么死在这里。”蕾娜坚毅地说道，“月光与你们同在。”
“撑不住了！”
尸潮源源不断地向前挤压，一层推一层。封起门框的木板不堪重负，终于“啪”地一声碎成几段。
蕾娜盯着涌入诊疗所的尸潮，不禁联想起爆体而亡的负子蛛。她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屏气凝神，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准备。
就在这时，眼角膜上忽然传来的剧烈灼痛，逼迫她闭上眼睛。
光，是光。
遮蔽了所有人视线的强光，宛如一声平地惊雷，刺破漫漫的死亡长夜。
这一夜实在太长，长到足以有半数人忘记光本该是如何伟大的存在。
如今它现在重现于世间，施展威能。
怪物们紧贴着部位被熔铸到了一起，皮肤因包藏不住气化的体液而鼓胀，冒出点点星辰状的小水泡。
体液泡破裂，它们的皮肤在光线下，覆了一层五颜六色的油膜。
光温柔地点燃了「无生者」军团。无色烈焰包裹住变异的躯体，将它们拽向无垠的烈火荒原。
蕾娜强硬地睁开眼睛，在万丈光前，她看见根根腐烂的舌头、开裂的巨口，诡谲地拧出了灿烂的笑容花丛。
这笑容昙花一现，立刻就随怪物的躯体一同灭散成灰。
“成……”几乎所有人都颤抖着说了这么一句话。“成功了……！”
镇民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互相打量着活下来的邻里。
一阵阵呜咽汇聚成悲伤与喜悦的洪流，冲破了最压抑的绝望，化成泪水滴淌在诊疗所的石砖上。
蕾娜有些不协调地走向诊疗所外，她一定要亲眼确认这一幕是否属实。
原本拥挤的街道如今空空荡荡，就连残留的污血也不见踪影，安静得有些诡异。
要不是几具被开膛破肚的受害者还躺在原地，真叫人怀疑这一夜究竟有没有发生过。
蕾娜放眼眺望，亮如明炬的「灯塔」在远处矗立、闪耀着，喷薄而出的白光扭转了方圆数百里的黑夜。
这片土地，再次迎来了「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