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下安有人能惑我
阿吉坐在灯下化妆,细细地描眉,在额前贴上花黄。高脚凳上有一盆黄牡丹,阿吉用剪刀剪下一朵碗口大的牡丹花,插在高耸的峨髻里,末后又从小盒中取出四枝精致的玉簪,插在脑后绾起的发髻两边。
她穿着月白色的窄袖短襦衫,袖边用金丝线绣着吉祥的流云,外披一条绛紫的披帛,内里是胭脂色的紧身长裙,裙上用朱色丝带系成蝴蝶状,长裙曳地。这是她垂涎很久的衣裳,只是这样的衣裳是不可能让她穿的,即使杨云期待她再好,她也不能穿。
副公主也其实是个地位卑微的宫女。
现在她终于穿上心心念念的衣裳,就像花在凋谢前会盛开得更娇艳,女人临死前也会妆饰得更美丽。
胸前的肌肤细腻光滑,如烛灯照耀瑞雪,阿吉脸上露出笑容。这样的穿着是贵妇和仕女才可以有的,像平民,还有她们这样的宫女完全没有坦胸的资格。
阿吉起了身,双手伸展开,旋转了一圈,她越转越快,裙摆张开,也仿佛是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牡丹,然后她倒在这株牡丹上。
这时铁蹄声在秀宁宫外响起,宫门被推开。
阿吉没有动,始终维持这样的姿势,她知道自己现在很美,美不胜收。
惊艳声、吸气声、吞口水的声音,在秀宁宫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好美,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美人。”
“这就是琼华公主杨云期。”
阿吉的眼神依次在众人面上晃过,看到他们脸上的欲望,那是要把她撕碎的欲望。忽然,她对上一张冷峻的面孔,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不是传统的剑眉星目,但是双眉入鬓,眉色极深,眼眸狭长,眸光宛若出鞘的利剑,神彩翩然,比起美男子又是另外一种风采。
他淡淡地看着阿吉,面上全无表情,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对阿吉的美貌震惊。
“你是杨云期?”他的声音出口,也如刀剑相击,冷又清晰。
阿吉没有说话,以头躺地的姿势看他,男子身上的盔甲是大将军的盔甲,这足以表明他的身份。
男子走到阿吉面前,抓住她的肩膀便将她提起来,他捏住阿吉的下颌使劲地瞧了两眼。“确实很美,天下第一美人杨云期不负盛名,大随朝大约也只有杨云期拿得出手,其他的破烂腐朽不堪。”言语中甚是不屑。
后面一名虬髯男子,近前道:“将军,如果你看中杨云期,就把她收到府中。”
男子哈哈大笑,松开手,道:“这么美丽的女人若留府中,必生祸端。胡延寿,程子谋,把杨云期拖下去斩了,将人头挂在城门前示众三日。”
此言一出,众人大吃一惊,那虬髯男子似乎是极不舍,道:“将军,暂且留下杨云期的性命,她一名女子也无法兴风作浪,现在把她杀了着实可惜。”
男子沉吟不绝,胡延寿上前在他耳畔低语几句,便见他嘴露笑意,道:“也罢,暂留她的性命。”
突然阿吉趁他不备,抢过他腰间的佩剑,便要横剑自刎,男子眼疾手快,抬脚踢掉阿吉手中的剑,但还是晚了一分,那剑在阿吉的脖颈仍是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霎时鲜血喷涌,襦衫上溅满点点梅花。
“好烈性的女子。”男子暗赞。
阿吉大怒,她见胡延寿和男子耳语,又见男子改变主意,必是想出什么阴谋诡计,此刻她只求赴死,只要她死了,杨云期就从这个世上消失,那么公主就能安全地活在人间。
“李措,你这个乱臣贼子,你有本事就杀了我。”阿吉故意激怒他。
“杀你是迟早,不必急于现在。”说完,李措便唤人给阿吉止血。
秀宁宫不大,里外共四间,一间是公主的寝宫,一间是宫女的房间,另外两间分别是浴室和书房。李措转了一圈,视线落在床榻上放着的百鸟朝凤绣图。
他拿起这幅绣图,图虽说只绣了一半,但完工的这半栩栩如生,尤其是凤眼,满是威仪,果然这样才能称得上是凤,配得上九五之尊的龙。
“听说杨云期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没想到还擅长刺绣。”
阿吉恨恨地看着他,就是这个男人毁掉她的一生,她本来可以在皇宫中与杨云期一起幸福快乐地生活,就算杨云期招了驸马,那她同样也可以陪侍在杨云期左右。
“李措,只要我不死,我一定会杀了你。”阿吉喘着气,流了太多血,她显得精力不济。
“杀我?”李措没放在心上,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敌不过他一根手指头,况且他对女色向来不感兴趣,再美丽的女子也无法接近他的身边。“把她带走,好好看守,不要让她逃了。”
阿吉被带出秀宁宫,李措挥手,示意众人退出。
顿时,秀宁宫中只剩下李措,他环视宫内布置,秀宁宫的布置比其他宫殿要简洁平实许多,无甚贵重物品,床榻上的衾褥似乎用了很久,颜色也不鲜艳。
“杨应有此女也是此生无憾。”
琼华公主杨云期出生于寒冬,但宫中百花却相继盛开,似乎是为了庆祝杨云期的诞生,这事一直传为天下美谈。杨应为杨云期征选公主封号,天下才子俱献言,最终才定下琼华二字。
杨云期才貌双全,被称作天下第一美人,元巽曾多次求亲但都被杨应拒绝。她生性简朴,不似其父豪奢,知书识礼,杨应也对这个女儿极尽宠爱。
李措虽说要将阿吉斩首,但看到阿吉夺剑自刎也不免佩服。
“幸好阻止杨云期自刎,如果让血溅在这里,秀宁宫就没法让如意居住了。”想到如意,李措不禁笑起来,这是他最疼爱的小妹,也像杨云期那样的美丽,才华满腹。
床榻上的褥子略凌乱,李措耐心地折叠好,末后他坐在床上。
“如意一定很满意住在秀宁宫,以后她也会是公主了,我答应过让她当公主。”
李措取下头盔向后倒下去,在那瞬间他的鼻端嗅到一股兰麝的清香,那香气如小虫似的一下钻到心脾中,饶是李措心性如铁,也不禁全身酥软。
“怪不得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我只是卧于杨云期榻上便就心神动荡。”
李措起身,挥剑将床上芙蓉纱帐斩得四分五裂,一床薄絮也被砍成两半。“天下安有人能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