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蛰

春雨绵绵，湿柔柔地抚着李菲菲，从身到心。细密的雨珠缀在乌发间，一点儿一点儿串成一网珠帘。珠帘欲坠，落到了一汪“秋湖”里，李菲菲眨了下眼，继续安静地看着远方。

远处的青龙山连绵，蜿延间砌成一条“龙脊”。“龙头”是最高的“云顶天宫”，直插云颤。山上有薄雪，薄雪里掩着奇岩。惊蛰了，雪随雨水一道儿逐流，山岩里涌出的泉也一道，顺着高峭的绿楬色石棱台从“九天”跳下凡尘。

“砯——”流水撞上青岩，在空中裂生出万朵水莲花。

“哗——”到低处了，低到山涧里，“莲花”也回到了山涧里。

几十条“银河”织成一匹“仙人绫”。万物流变，“仙人绫”亦是。

在这条河里，李菲菲惊叹过星光灿烂，月娥浣纱；也赏过金乌洒金，青山妩媚。三千六百五十多个日升月落间，她已来这世间十载。前世如何，从初来时的清晰无比，到后来慢慢模糊，如今她已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李菲菲叫李菲菲。来自哪儿呢？父母叫什么？有朋友吗？……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也的的确确是上辈子的事儿。李菲菲苦笑一声，有些痴妄了。

“轰——！”一声春雷，惊动了草木下躲藏的小虫子，也惊醒了恍惚的李菲菲。她喃喃自语：“今日是惊蛰啊。”她站起身来，松了松肩膀，活动活动了腿脚。

李菲菲今早起来已经在“仙人绫”畔站了半个时辰了。自她魂穿到这个世界始，这个习惯保持了十二年。

今日是四方城的惊蛰日，也是她的生日。李菲菲垂下眸，默言。

“花绯非，生辰安乐，四时欢喜。”李菲菲闭上眼，神魂进入意识海，对着意识海里的那棵丰茂华美的花树说道。说完，她自然下垂的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嘴里默念着，右手伸出的手指一根一根收回：

“一，二，三。”

“啊——欠”，意识海里的花树人性化的抖了抖它银叶镶金蕊的花枝，伴随着一声娇气的哈欠和更加娇气地嗔怪：“找姑奶奶干嘛呀~！开饭啦？”

“是呀，姐姐。开饭了。”李菲菲弯了弯眼睛，笑道。

雨停了。云层很厚，阴沉沉的。但还好雨在天幕上扎了许多小洞，金色的光透过蓝灰色的云布上小小的洞，零零落落的金缕丝于“仙人绫”上织就金光灿烂的霞光锦。

“仙人绫”畔，李菲菲席地而坐，素手翻转，玉指间拈着一盏青瓷品茗。

“我的呢？”人还未至，娇声就已临。李菲菲轻挥衣袖，一桌精致的茶点已列陈好，旁边还设了一只金漆描青木摇椅。

“可周到？”李菲菲轻声温语道。

“椅子，尚可。茶，难喝。”娇声的主人也是一身娇气儿，花绯非躺在摇椅上，喝了口从李菲菲手里顺来的茶，埋怨了声。

迎风春花靥，秋水映秋月。

李菲菲爱怜地凝望着由她之手创造的人儿：

春花般的脸蛋，秀气的柳叶眉，秋水酿秋月式的眸子，着一袭彤管撞嫩鹅黄色系满褶裙，三千青丝由两枝鲜嫩的迎春花花枝挽作双螺髻。笑时，月牙唇弯弯，天真烂漫；皱眉时，眉眼生动，古灵精怪。是个让人一见就觉光明欢悦，亮堂畅快的小女孩。

李菲菲瞧着她，满目笑意，脑中跳出一句诗，随口吟出：

‘'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

“什么？”花绯非瞅着依旧温柔但带着些傻气，还自言自语的李菲菲，有些云里雾里。

“没什么，就是——”李菲菲心中生起一道妙意，垂眸掩去眼中促狭，声音一转道：

“呵，姐姐说的是了，和风氏独产的赤金漆青木的稀罕玩意儿，我这儿的粗茶呀，自是比不了的。”李菲菲斜了眼那娇气人儿，又新倒了盏“谷雨”来，细细品了一口，面上朝着那娇气人儿阴阳怪气，心中却是偷乐道：小呆瓜。

花绯非忙遁入意识海，一边拍着小胸脯安慰自己，一边自我“称赞”，遇到温柔的菲菲发一次脾气真是有你的。

“……”

“啧。”

“大小姐，安。”空中飞来一只青灰相间的鸟雀儿，落地幻作一个七八岁扎双髻穿青灰短襟的男童。

“信奴啊，何事？”李菲菲温柔地问道。

信奴低下头，矮下身子，口唇微动，却是苍烈的老人声音：

“和风惊蛰雨，东清天忌现，花绯红枫浦，雪藏大风起。四言，和风氏惊蛰已验，大灾将至。请您出山。”

“哦。”李菲菲回的冷淡。

话落，黑石滩上，细石间隙的草籽发了芽，抽了茎，攀了藤，开始疯长。不一会儿，寂静的黑石滩上冒出了一小片幽绿的草地和一个直立的，爬满绿藤，开满星星点点，粉蓝相间小花的“花架”。

李菲菲注视着已木化的信奴：

粉色的月见我缠满他的额头，围成一个花环；两朵蓝色的月见我缀在他的鼻尖两侧，代替他的眼睛;幽绿的藤蔓爬满她的身体，为他织就锦被。他的嘴角带笑，和风吹过，他已安然消逝。

良久，李菲菲温柔地道了声：“谢谢啦，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