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步步算计
“咻咻咻咻……”密集的箭矢划破长空而来。
马背上北军士卒猝不及防，顷刻间便倒下大片。
“噗嗤，噗嗤，噗嗤，……”
箭矢穿透甲胄，猩红鲜血登时喷涌而出，染红了甲衣，亦红了脚下的黄土地。
“呃啊！呃啊！……”
“咴咴咴……”
士卒们的惨叫声与战马嘶鸣声交织在一起，此伏彼起，不绝于耳。
一些仍骑在马背上的士卒，试图用手中刀剑劈开从林中射来的箭矢。
然箭矢之多，犹如夏日蚊虫，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最终无一不是栽落马下。
然与箭雨带来的伤害相比，那些受伤的战马为祸更甚。
这些中了箭的战马如同疯狂的野兽，于人群中横冲直撞，不仅肆意践踏着地上的同类，也将一些受伤倒地的士卒踏得呕血暴亡。
一时间，原本齐整的骑军队形乱作一团。
皇甫嵩已被数十名亲卫团团围住，身前亦由小盾筑起了一道盾墙。
“怎会如此，怎会是那董氏子？”望着空中那一波接一波射来，犹如飞蝗过境般的箭矢，皇甫嵩眸间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这时，他想到留在郿坞中的项翀和那董六，想到适才林中飞出的惊鸟，那故布疑阵的马车。
“原来如此。”皇甫嵩笑得极为苦涩。
不曾想他皇甫嵩亦有一日，为人玩弄于掌心之上。
“好一出苦肉之计！”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中计。”皇甫嵩心中惊叹连连。
如此心性，如此心智，如此城府，世所罕见。
这董氏子心思之细腻，对人心之算计，人性之洞悉，让皇甫嵩想想，心中便感到阵阵寒意。
好在此子未及弱冠，年方十六，尚未入仕。
否则以此子之心智，若长伴那董贼左右，为其出谋划策，若又得了西凉诸将信服，那他们此次谋划，怕是未必能成。
即便成了，此子亦可号令西凉诸将，反攻长安。
届时，他四百年之大汉，或将亡矣。
皇甫嵩想想都觉得庆幸。
“父亲！父亲！”
这时，满身是黄土血渍，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皇甫延，在两名持小盾的甲士的护卫下跑了过来，满脸惊恐之色。
“父亲，可有伤到哪里？”皇甫延面露担忧，急道。
见皇甫延那惊慌失措的举止，皇甫嵩有心喝叱。
可听其关怀之语，心下又不忍，遂温声笑道：“莫担忧，为父无碍。”
“将军！”
这时，王凌举着小盾，冒着箭雨而来。
他神色慌张道：“将军，道路两侧皆为大树所封堵，我等一时难以将其移开，如今进退失据，这该如何是好？！”
皇甫嵩面色严峻，扭头四下查看。
不远处，一身材矮小的年轻骑卒，胯下战马中了十数箭，当即暴毙倒地。
被压在马下，那从战马脖颈上涌出的温热马血，淌了王二满脸血污。
可他却没去抹，而是奋力挣扎。
不多时，王二终于爬了起来。
然就在这时，另一波箭雨袭来。
“簌簌……”眨眼间，刚站起身来的王二后背上便插了七八根箭矢。
‘噗’，王二口中当即喷出一团血雾。
随即‘噗通’一声，身体无力地砸在一滩积血中，令得坑中猩血四下飞溅。
“阿母，儿回，回不来了，下，下，辈子，儿再给您尽，尽孝。”
断断续续说完最后一语，王二那双对人世充满了眷恋之情的眸子，就这般直勾勾瞪着眼前那不断跑过的慌乱脚步，渐渐失去了神采。
皇甫嵩目睹了王二之死，眸间却毫无波澜，早已是司空见惯。
“将军，我等可撤到河谷之中。”见皇甫嵩仍旧沉默，王凌急声再道。
“不可！”
皇甫嵩闻言，双目一瞪，看向王凌，“若退入河谷，与寻死无异。”
此刻，皇甫嵩心中亦颇为无奈。
这处设伏之地，那董氏子选得太好了。
此处官道狭小，左侧紧挨山林，右侧是渭水河谷。
一旦前后被堵，那就是瓮中之鳖，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若他下令撤下那低洼的河谷，虽可暂时躲开箭雨。
可一旦那董氏子率军出林，来到官道上，便是居高临下之势。
那河谷中卵石遍地，根本无法走马。
届时他们绝无逃脱之可能，不是尽数被射死于渭水岸边，便是投入河中溺亡。
沉吟片刻，皇甫嵩猛一攥拳，似有了决定，遂猛地喝道：“传令，弃马，全军入林，与敌军接阵。”
听得此令，王凌那双焦急的眸子一怔，随即是满脸的狂喜。
这的确是当下最佳的应对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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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嗅着那被微风携带而来，浓郁的铁锈味血腥气，董虢脸色有些怪异。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首次见冷兵器时代血腥的战场厮杀。
他本以为自己会慌张，会恐惧，会因为强烈的生理反应而颤抖或呕吐。
但事实却是，他除了有点反胃，心中竟半点不怕。
反而是内心随着心脏的加速跳动，竟隐隐的察觉到一缕兴奋。
这一缕缕兴奋在他四肢百骸中雀跃，随着血液游走，于心脏汇聚，让他感觉身体越发的轻盈，竟有亲自上阵杀敌的欲望。
一时间，董虢有点懵。
他怕不是有啥大病。
不然哪有正常人在看到这血腥的一幕不感到害怕，反而亢奋的。
这时，项懋匆匆赶来。
“虢弟，将士们所携箭矢已快用尽。”
“是时候了，那老泥鳅也该做出抉择了，希望别让我失望。”董虢点头微笑，一副智珠在握神情，道：“传令，全军出击。”
“聚歼皇甫嵩！”
“唯！”项懋当即抱拳领命，咧嘴带着一脸雀跃跑开。
从军这么些年，他还从未打过如此顺心尽兴之仗。
~~
林外，箭雨已停。
可时间仿佛凝固，留下一副令人心悸的血腥画卷。
地面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
或直立如林，或斜倚交错，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刺眼的寒芒。
战马倒卧其间，有的仍挣扎试图站起，却终因伤势过重，只能发出阵阵悲鸣。
上百具汉军尸体散落于官道四处。
有的被箭矢钉死在地上，有的则蜷缩成一团，那一双双毫无神采的眼睛瞪得浑圆，充斥着不甘与绝望。
鲜血在这片土地上凝聚成细流，往低洼处缓缓淌流，将黄土染成了触目惊心的赤红。
此时皇甫嵩已翻身上马。
官道上残存的三百余汉军骑卒，也已在各自长官的喝叱下结好阵。
“呜~~”
然就在这时，林中骤然响起浑厚的号角声。
“杀！……”
随即，一股震荡山林的喊杀声冲天而起，与那悠扬低沉的号角声交织。
一时间，阵中汉军骑卒面面相觑，无数人纷纷露出慌乱之色。
军阵后方，马背上的皇甫嵩，听得这突如其来的号角声与喊杀声，脸色登时再度大变，满是惊愕之色。
见前方军阵中士卒骚乱，惶恐不安，皇甫嵩眸间暗淡了几分。
军心已怯。
“这董氏子，当真是步步算计。”皇甫嵩那张老脸上满是苦涩。
他又慢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