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事不可为矣
与此同时,郿县以东数十里外,一支骑军正于官道旁埋锅造饭。
“使君,夜间阴寒,先饮些热汤,暖暖身子。”一将领握着腰刀,端着一碗汤来到王宏身前笑吟吟道。
其人方脸,面如琢玉,目若朗星,锐利如膺。
“有劳文远了。”坐在石头上的王宏有气无力的伸手接过黑陶碗。
连日赶路,虽是坐于马车中,但却颠得他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如今从车上下来,只觉身体都是软的,疲惫不堪。
将黑陶碗端到嘴边,王宏吹了吹,正要喝上一口。
忽眼角余光不经意一瞥,顿时整个人呆住了,神情错愕。
只见前方官道尽头,夜空中铅云不知何时已退散,此刻竟挂着一抹赤红。
“啪嗒!”
王宏手中黑陶碗掉落在地,滚烫的热汤溅了他脸,这才将他疼得回了神。
“不好!”
王宏猛地从石头上站起身来,急得头上进贤冠歪了都浑不自觉。
他指着郿县所在方向道:“快,我等快快动身,郿县有变!”
张辽眺看了一眼,神情亦随之大变。
“好大一场火!”
不多时,官道上响起隆隆马蹄声,三千骑军星夜驰骋,奔赴郿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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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隆!”
“嘿呀!”
“……”
甬道中,朱符负手立于那简陋冲车后,时而左右来回踱步,时而停下看一眼那被连续撞击,却纹丝不动的石门。
朱达在朱符身边伺候多年,一看他这神色举止便知其心下已有些不耐烦,遂道:“公子,那马钧说这石门不算厚重,这般连续撞击下去,破开此门是迟早的事,公子不必忧心”
朱符斜睨朱达一眼,没有理会。
“杀啊……”
忽朱符两耳微动,他脚下一滞,扭头看着身后那幽深昏暗的甬道。
可竖耳细听,却又没声。
“杀啊……”
朱符回头,正值撞击间隙时,又一声微弱的喊杀声钻入其耳中。
朱符倏地转身,脸色骤变。
“将军,将军,大事不好!”
忽然,甬道入口长阶跑下一小卒,其半道踩空,从阶上滚下。
石门前众士卒也停了下来观望。
只见那小卒滚下长阶后,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起身急步冲来。
“将军,坞外营寨遭袭,西营已陷,已有数千流民涌入营中,朱校尉战死!”那小卒跪地气喘吁吁道。
“什么!”朱符大惊,眸间双瞳狠狠一缩。
随即,朱符倏地转身,眯着眼死死盯着那石门,仿佛要将其看穿。
这一瞬间,朱符几乎确定,那些消失的董氏血亲就在这石门后。
“你,上前来!”收回目光,朱符忽指向缩在人群中的马钧。
马钧浑身一颤,眸间满是畏惧,连忙挤到人前,低着头颤颤巍巍道:“小,小小的在,上官有何吩咐?”
朱符眼睛一眯,寒声道:“本将只予你半个时辰,待本将回来时,若此门未开,便摘了你项上人头。”
“啊!”
马钧脸色顷刻煞白,看着朱符远去的背影,那凹陷的脸上满是惊恐。
待朱符消失于甬道中,马钧抬手擦了擦额上冷汗,急声道:“快,去寻些材薪来,再找些盛水的木桶与打些水来。”
“马钧,此乃石门,你放火又有何用?”朱达满脸不解。
“先焚此门,然后引冷水泼之,再行撞击,如此,此门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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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甬道,朱符径直来到郿坞城墙上,登高远望。
举目远眺,坞外营寨西面火光冲天,照亮了诺大的营寨。
大量流民手持刀兵棍棒,或是农具,于营中与北军士卒厮杀。
那喊杀声,刀兵碰撞铿锵声,此伏彼起。
北军士卒虽甲胄刀兵精良,但他们仅有不到千人,架不住流民人多势众,悍不畏死。
转眼镇守西营的北军便被冲杀得溃不成军。
嗅着那随风而来的焦味与血腥气,朱符不怒反笑,眸间满是不屑。
不过是一些饿极了的饥民罢了,能成何事。
当年他随父亲与那黄巾蛾贼战于颍川南阳,那张曼成麾下之军便全是饥民。
这种军队有个致命的弱点,便是战力低下,士气不振,容易溃散。
只要能抗住这些流民的冲击,不自乱阵脚,与其久战便能将其击溃。
“传令朱赟、马奎二部,驰援西营,剿灭营中贼寇!”朱符冷声喝令。
“唯!”两名亲卫当即转身,下了城墙。
不多时,便见营寨南门与北门有大量北军甲士集结,奔赴西营。
“将军,可要向郿县求……”朱符身旁,一副将忽开口说道。
然其话未说完,便被朱符那阴冷凶戾的目光瞪得把话咽了回去。
“你当真觉得那皇甫郦此刻还顾得上我等?”朱符冷着脸,斜睨了那副将一眼,“日后再有这等无智之言,便滚出我甲字营,吾麾下不留似汝这等蠢如豚犬之辈。”
“是!”那副将脸色铁青,却不敢发一语。
收回目光,朱符看向郿县,见城池上空那一片深红,便知城中形势。
朱符冷笑道:“这皇甫家老的为人生擒,晚节不保。小的为人算计,被玩弄于鼓掌间,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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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董虢已退至流民后。
现下,他需要做的是纵观全局,而非冲锋陷阵。
见这些骨瘦如柴的流民,杀起人来个个狠辣,董虢心中颇为感慨。
从古至今,每逢乱世,这些百姓并非是没有勇气去反抗。
而是勇气的背后需要实力的支撑。
力量完全不对等的反抗,那无异于是杀戮。
他所需要做的,便是给这群流民当支撑,他们从来不缺乏勇气。
收回目光,董虢看向郿县所在方位。
见仍无动静,他眸间涌现出焦急之色。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明明一切皆进行的无比顺利,却不曾想在这要命的环节出了差池。
这可真是叫人无奈。
“唬!唬!唬!……吼”
忽地,营寨以东,阵阵齐唱声传来,还有那齐整的隆隆脚步声。
董虢抬头,视线跃过前方混战人群,远眺。
只见远处,人头攒动,枪矛如林,在火光映衬下闪烁着寒芒。
援军来了。
见了这两支列着齐整的军阵而来的汉军,董虢额头青筋浮现,脸颊因强烈不甘而发颤。
为了最大限度激发这群流民军的战力,董虢将麾下百名破甲军分为五组。
每组皆领千人。
免得到时候打起仗来像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毫无组织性可言。
董虢很清楚,靠着突袭和里应外合,想击溃驻守西营的北军简单。
可要想靠这种临时搭建起指挥体系的流民军,去与后续赶来,摆好阵势的汉军援军战斗,胜算微乎其微。
这个环节,若缺了项翀所率之军,他今夜必败无疑。
“杀!”
流民群中,那在渭水河边让董虢立誓的陈大,握着一把滴血环首刀,身先士卒冲向迎面而来的援军。
此时他双眸泛红,已杀红了眼。
周边流民见陈大如此勇猛,纷纷嗷嗷叫地跟了上去。
“举盾!”见流民蜂拥来而来,援军阵中一将领当即厉喝。
顷刻间,军阵前排迅速出现一面盾墙。
“枪兵上前!”
“……”军阵中,一声又一声喝令传出。
转眼间,流民便冲杀至阵前。
亦在此时,那盾墙缝隙间,忽刺出密集长枪。
“呃啊!”
“噗!”
“噗嗤!”
“……”
霎时,军阵前一片血雨血雾,那身先士卒的近百流民倒下大片。
余者尽皆面带惊惧,争先后退,尽皆丧胆。
见流民一触即溃,董虢缓缓闭上了那双步满血丝的眼睛,不忍再看。
事不可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