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事,虢做了,这份罪恶,虢亦可一肩担之
夜半,子时三刻,乌云闭月。
郿县城中,伸手难见五指,偶有甲士举着火把于街道上匆匆行过。
城北,一间名为‘客来’的谒舍前,一队甲士提灯从远处缓来。
“咻咻咻……嗖嗖嗖……”
就在这队甲士即将走过谒舍时,两侧小巷中骤然射出密集箭矢。
“噗哧!”
“呃啊!”
“……”
仅不到二十息间,这一队汉军士卒便尽皆中箭倒在血泊当中。
随即,那谒舍大门开启,从中冲出十数人,迅速将尸体拖入谒舍,并有人用水冲洗了街上染了大量鲜血的青石。
不多时,谒舍大门再次开启,十数人从中鱼贯而出,个个皆已换着北军士卒甲胄。
为首之人,身形魁梧,约近九尺。
其身后十数人,亦个个人高马大,皆虎狼之士,举止矫健敏捷。
来到街上,项懋抬头看了眼天色。
见夜空中皓月已西斜,丑时将至,遂低声说道:“都给某听好了记牢了,尔等得手后务必要在丑时四刻前来城南与我汇合。”
“还有,公子有言在先,趁机奸淫劫掠百姓者,一律军法处置,尔等可莫要自误,否则便勿怨某言之不预。”
项懋一双铜铃大眼瞪得奇大,脸上杀意凛然。
这破甲军战力虽强,却也具有西凉军恶习,军中个个皆视人命如草芥,不分善恶,只听军令,杀起人来如屠猪狗。
他就怕这群杀才恶习难改,趁机为非作歹,误了董虢的大事。
“唯!”众人齐声应道。
随即项懋一行人,化作四五人一组四散开来,各奔东西,遁入茫茫夜色当中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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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竹林外军营。
帐中,此刻项翀已是严阵以待。
他头戴铁胄,上插三根红色雉羽,身着盆领筒袖裙甲,就连手脚都穿戴了胫甲,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
但此刻他却显得有些不安,于帐中来回踱步,面露焦急之色。
忽地,营帐帷幔为人掀开,一股凉风袭来。
“如何?”项翀猛地转身,看向快步走来的董六问道。
见项翀这幅沉不住气的神态举止,董六眉宇一蹙即散。
可这就是项翀,其虽允文允武,但皆会而不精,中人之资。
“校尉且宽心,一切顺利,皇甫郦并未觉察。”董六微微一笑。
“呼!”闻言,项翀长长呼了口气,又道:“虢儿此计,实过于弄险。”
董六摇头笑了笑,道:“公子亦是被逼无奈,方行此险策。”
“如今女君等人困于暗室,若不尽快解救,迁延日久,恐有变故。”
“而今公子有心算无心,又有我等里应外合,今夜定能成事。”
“公子之聪慧,校尉应知。”
闻言,项翀眉宇间担忧散了些,道:“虢儿之聪慧,这世间少有人能及,可……”
“唉,但愿诸事顺遂。”项翀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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郿县以西不到十里。
月色笼罩的官道上,依稀可见一支数千人队伍正在匀速奔行。
其所过之处,烟尘漫漫。
那稍显凌乱的隆隆脚步声,惊得官道两侧山林中飞禽振翅高飞,走兽夹尾奔逃。
队伍前,此刻董虢已穿上一件破破烂烂的白色深衣。
因内里仍穿着甲胄,致使整个人看着胖了一圈,却亦愈发英武。
“小心!”
于人群中走着,忽见一四五岁小女娃被绊倒,董虢立即小跑上前将其扶起。
小女娃很腼腆,亦很皮实,朝董虢咧嘴笑笑,便转身寻她阿父去了。
董虢蹲在地上,看着小女娃背影,眸间略有些失神。
“怎么,于心不忍了?”忽地,郭嘉走到旁边驻足,低头笑问。
董虢闻言,先摇头,又点头,随即起身继续前行。
“有趣!”看着董虢背影,郭嘉咧嘴笑了。
随即,郭嘉趋步追了上去,与董虢并肩而行。
走了没一会,郭嘉不知作何想,忽开口道:“你不必为此内疚。”
“你虽利用了他们,也确是为他们寻了一生路,否则这些人必死无疑。”
“呵呵。”董虢摇头笑了笑,神情苦涩,“利用便是利用,先生此话,不过是自欺欺人,想要寻个心理安慰罢了。”
“人生于世,皆有自己的道德准则。”
此刻,董虢心中颇为煎熬。
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他本以为自己只要坦诚相待,不以欺骗的方式利用这群流民,让这群人心甘情愿跟着他去冲击郿坞,事成之后这些百姓得钱粮得以活命,他带着家人自此远遁,各取所需,他心中便会好受一些。
然此刻,看着队伍中那些天真烂漫的孩童,那些佝偻着身子,咬着牙艰难前行的老翁老妪,他心中不由生了一股浓浓的愧疚感。
今夜过后,又会有多少人没了父亲,失了丈夫,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不这样做,他藏于郿坞中的家人又该如何解救。
他等不了了,若被皇甫嵩拖在关中,迟早会陷入更大的麻烦当中。
人都是自私的,他亦不例外。
他做不到似历史上那些慷慨就义的名士那般,可以为那所谓的大义而轻生死,甚至可以牺牲至亲,以全其美名。
“放开老夫,老夫要见董虢!”
“董虢!董虢!”
“……”
这时,两人身后忽传来皇甫嵩的嚷嚷声。
董虢与郭嘉驻足回首,便见皇甫嵩挣脱两名甲士的看守跑了上来。
来到董虢身前,皇甫嵩显得极为暴躁,他语气生硬的问道:“董虢,郿县城中有六万百姓,你可知城中一乱,会是何等后果?”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事,虢做了,这份罪孽,虢亦可一肩担之。”董虢目光灼灼地看着皇甫嵩,此刻眸间前所未有的坚定。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董虢冷着脸说道:“老将军莫要再劝。”
“今夜过后,无论事成与不成,虢皆会放你和令公子离开。”
说罢,董虢转身便走,不再理会皇甫嵩。
“好一个董虢,好一个董氏子。”看着董虢决然的背影,郭嘉笑了,其眸间满是欣赏之色。
皇甫嵩亦看着董虢的背影,久久不语,眸间神色极为复杂。
“唉,这孩子,可惜了!”皇甫嵩叹息道。
虽与董虢相处仅有半日,但皇甫嵩却能感觉到,董虢本性不坏。
并非是董卓那种人。
可惜此子出身董氏,乃董卓嫡系血脉,注定要与汉室不死不休。
更为天下人所不容。
听得皇甫嵩的低语,郭嘉面露不屑之色,忽道:“嘉不觉得有何可惜,如今这世道,似此子这等人可是少之又少。”
“此子心性坚韧果敢,能谋善断,又心怀仁者之心,若能渡过此一劫,将来,这天下必有其一席之地。”
“放肆!安敢出此无君无父之言。”皇甫嵩听了登时怒目而视。
郭嘉被叱得脸都白了几分,见这老儿听岔了他话中之意,遂懒洋洋地朝皇甫嵩施了一礼,而后抬脚便走。
给你脸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