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借力
凉州城外,风沙满天。
夜已深,清冷的月光洒落,却照不亮沙漠里的沟沟壑壑,徒添几分荒芜。
然而,在这人迹罕至的大漠深夜,有一队人马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缓缓地行进着。
近百名模样怪异的童子抬着轿子,面部腮红夸张,表情僵硬。
林阁从梦中醒来,隔着一层影影绰绰的红色纱幔,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这是哪儿?”
头疼欲裂,禁不住伸手扶额,喘息片刻。
下一秒,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控制手臂前伸,身躯依旧一动不动。
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勉强压下心中不安,打量起四周环境。
如果是在做梦,这一定是一场噩梦。
两名童子虽背对着他,看不清正面的模样,但侧脸惨白的轮廓,大面积的腮红,都反应着某种不正常。
此情此景,恰如他很少去触碰,只愿去看解说的中式恐怖游戏。
轿身忽地颠簸了一下,前方抬轿的两名童子齐齐回头,以一种诡异的颈部扭曲角度看向他。
因为无法扭动脖子,林阁只能任由目光与其对视。
片刻后,他们眼珠微转,五官似乎蜷缩了一下,像是要切换表情但又无法顺心如意。
鲜红艳丽的嘴唇一开一合,道:
“这林家二少爷又死而复生了?真是命大。”
“既然活着,就不能跟死人一起献祭了。”
记忆如潮,涌向脑海。
这具身体的主人同样叫林阁,生自凉州城里有头有脸的家族,衣食无忧,惹人艳羡。
八岁那年,天虹剑宗广求仙苗,但奈何其资质不佳,多次被拒于门外。
他又兼有一兄长,天赋异禀,见得兄长一时间在仙宗风头无两,心下眼热。
几年间,四处打探消息,求仙问佛,都没个门路。
两个月前,听得一人谈及城外有能人异士到来,他自是马不停蹄前往。
谁成想所谓的能人异士,多为旁门左道,其中更不乏阴邪之辈。
纠缠之下,未能全身而退,反而身陨当场。
“现在动弹不得,只能下轿后再做打算了。”
轿子行进的速度缓了下来,林阁的这顶轿子逐渐落后。
更多的轿子映入眼帘,隔着两层红纱幔,林阁看到了轿子之中的人影,都一如此时的他一样,端坐得板板正正。
联想到两名童子之前的话语,这几架前方的轿子里,应都是已死之人。
耳边是喜庆的音乐,眼前是邪诡的景象,这莫名的反差感,引得人对未知的未来更加不想触碰。
此行之地,不是善处,毕竟善处也轮不到他们就是了。
不知行进了多久,远处的天边,出现了一株粗壮的植物。
这株植物实际上是一株藤蔓,生长迅速,主干上只有稀疏的几片叶子,冬夏长青。
林阁知道,这株藤蔓,是五年前扎根于凉州城外的。
起初,自家兄长多次跟随仙宗前去铲除,但总是除了又生,往复不息。
如今的藤蔓,早已将无数分支枝条伸向了凉州城的城墙,层层包裹,使人进出不得。
每次出行,都要三名成年壮丁掰开城门前密密麻麻的藤条,麻烦不已。
晚风猎猎,前方轿子的纱幔随风摆动,藤蔓上的几片叶子映着一片红光,妖异非常。
近了,林阁甚至能看到藤蔓主干上的尖刺。
锣鼓喧天,唢呐不断,吹奏声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巨型藤蔓之下,已摆了几张小桌,坐了约莫二十余人,三教九流,形形色色。
距藤蔓最近的一桌前,有一红衣歪嘴老汉,正一边将酒壶里的酒水倒入歪歪扭扭的嘴中,一边合动着发黄的牙齿,用一边脸费力地嚼着盘子里的肉食。
待得轿子落地,一名童子迎上前去,瑟瑟缩缩。
站在旁边等了片刻,直到歪嘴老汉咽下那口肉食,才恭敬道:“爷爷,都到了。”
“让他们都下轿吧,死的先来。”
歪嘴老汉吸了吸鼻子,掏出一张黄纸,饮一口酒,费力地喷在黄纸之上。
绚丽的火焰霎时在黄纸上绽开,伴着老汉手一松,这张黄纸飘飘荡荡向轿子上空,落下无数灰烬。
风沙飞扬,混着这层灰烬,飘散而下,倾洒在轿顶上,轻薄的纱幔上。
红纱幔受到感应,像是被赋予了意识一般,伸展着要脱离轿子。
一时间“嘶嘶拉拉”声不绝于耳,所有红纱幔都一致地与轿子决裂。
它们飘向空中,两两成结,组成一条结实的红绫。
藤蔓主干,多伴生分支,这些红绫就这么齐刷刷地挂了上去。
“献祭是,上吊吗?”林阁凝望着远处的红绫。
三尺白绫,还是三尺红绫,如果是用来吊人,就没什么区别。
换个颜色,也喜庆不起来。
只是不知道,这死人有什么吊的必要了。
“红爷爷,您这手‘黄纸开花’真是越来越熟练了,现在控制几十条纱幔行云流水,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能控制一般凡人了吧。”同桌一密须男子举起酒杯,奉承道。
歪嘴老汉乐呵呵地笑着,露出紫青泛红的牙龈:“若此番献祭顺利,有幸借到藤神的几分神力,重回凉州城的巅峰景象,指日可待。”
目前,唯有仙道跟佛道被冠以正统。
八岁那年,天虹剑宗来到凉州城,城内左道被尽数打压,再无半点儿踪迹。
但林阁知道,本质上不过是强者吞并弱者,很简单的现象罢了。
一想到当年在凉州城内风光无两,万人敬仰,酒桌旁的众人一阵唏嘘,猛地多喝了几口闷酒。
林阁活动着有些麻木的手脚,走出轿子,四周出轿的人群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俱是一脸神往,满心期待。
林阁能听到身侧几个年轻姑娘的叽叽喳喳,她们欢快的笑声如同银铃。
“要去游天宫了,以后锦衣玉食,不用下地干活。”
“到了那边,咱们姐妹几个可要经常走动,一起穿着漂亮衣裳去戏园子里看戏去。”
“……”
身侧更是有青壮年欢呼雀跃,交头接耳。
“到了天宫,我非得娶他十几个老婆,天天大鱼大肉。”
“还要多置办几处房子。”
“对对对。”
“……”
毛骨悚然,林阁不知道,是经过了怎样的洗脑,才能让这些人将上吊跟那种梦里才有的美好生活联系到一块儿的?
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身边之人粗布衣衫,而他锦衣华服,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隔离带。
这是富与穷的鸿沟,也是心理健康与疾病的鸿沟。
天然的鹤立鸡群。
转念一想,或许,根本没有洗脑,他们本就是这样想的呢。
这种差别,使得他的一举一动都变得十分明显。
思忖着面前二十余人的凶残程度,似乎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只能再寻其他机会。
献祭开始了。
死去的尸体被拖行着,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印记,给这戈壁滩上新添了几道月光照不透的沟壑。
偶有血迹滴落,浸润在沙石表面,昭示着部分尸体的新鲜程度。
红绫在上,几具尸体按次序一人一条,打了个结结实实的结,有条不紊地被绑在藤蔓分支上。
“果真连死人都要吊?”
这一轮下来,藤蔓没有半点儿反应,只有几具新挂上去的尸体微微晃动着。
身边的众人却看得眼都发直,更向往了。
再看那歪嘴老汉,不紧不慢地继续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好久才吃饱喝足,满意地抹了抹嘴,站起身来。
一年轻男子少了一边眉毛,面色忐忑,突地站起身询问:“红爷爷,当真要借神道之力?一个把控不好,被这株藤蔓发现,可是会死人的。”
“你还不信老头子我,这么多年,少得了你们一口酒喝,一口肉吃?只有神道才能对抗神道,昨儿个我已让二愣子试过了……”
红爷爷指了指另一桌,那里有一名身形魁梧的汉子逮着一众吃食狼吞虎咽。
见众人的目光投来,憨憨地挠头一笑,撕裂了上衣,道:“是哩,你们看俺这背上的东西,都是从藤神那儿借来的。”
借着月光,能看到上面布满星星点点的绿色小芽,从皮肉表面破土而出。
“大柱子,俺能看到你在偷吃俺刚掰下来的鸡腿。”
一株株绿色小芽宛如一颗颗活动的眼珠,朝向二愣子身后吃着鸡腿的青年。
“这下总该信我老头子了吧?借力成功,不止这些威力……”
他这句话意有所指,眺望着远处被藤蔓重重封锁的凉州城。
酒桌上的众人这才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虽不知道献祭完成后能有几分实力,但只要能让天虹剑宗拿他们毫无办法,就达到目的了。
这么多年游离在外,打消耗战,他们再擅长不过。
他们谈到的神道之力,林阁搜遍原身记忆,都未曾寻到一丝蛛丝马迹。
世间修炼之道万千,小门小路更是无数,未尝听闻的新门路也不罕见。
现如今,仙道佛道声势浩大,成为无数国家的座上宾,事实上也说明了这两家无可比拟的战力。
总的来说,林阁并没有特别看好他们所说的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