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周公主晏宁
与秦景渊成婚第五年,晏宁难产死在了城郊破庙。
死亡最后的时刻,她看见了将来,驸马秦景渊扶持白月光虞清欢的长子登基,并让虞清欢成为了大周开国以来最有权势的圣母皇太后。
再后来,她的儿子靖儿被虞清欢陷害秽乱宫闱,千刀凌迟;她的女儿被污蔑忤逆皇太后,活活烧死。
而这一切残酷发生的时候,秦景渊始终冷眼旁观,明明他们也是秦景渊的亲生儿女。
晏宁心中生出了怨和恨。她恨极了,既恨自己早亡护不了儿女,更恨自己所爱非人。
那些与秦景渊的婚后过往,压得晏宁神魂如凌迟般剧痛,竟叫她痛得失了神智,彻底昏睡过去。待一阵空灵的笛音将她吵醒时,她才睁开眼便悚然发觉,她正一缕孤魂飘在秦氏宗祠的祭祀大殿里。
而她死时的暴风雪咆哮,消失了。
此刻她目之所及,只有死寂宗祠里,幽幽烛火映照的满殿牌位。而最前排的那座扶桑黑木,只见它入木三分地刻着——吾妻宁宁魂归,夫,景渊亲立。
见状,晏宁黯然笃定,她确实是死了。
但老天为何困她魂体,叫她瞧见自己的牌位?
一想到这牌位是秦景渊亲手所刻,‘吾妻宁宁’这四个字被晏宁一遍又一遍在唇齿间默念着,半晌之后,她终是痛苦得红了眼眶。
他们成婚五年,他总是生疏又客气地唤她,公主殿下。
但从未对她说过喜欢的秦景渊,却在她死了之后,这般亲昵又温柔地唤她,吾妻宁宁。
晏宁看着牌位上的铁画银钩字迹,瞧见了藏在透骨凌厉里,字里行间的极致温柔与眷念。沉默半晌,她愈加觉得可笑——他对着她的牌位,说爱?
晏宁含着泪在蚀骨的痛意里,自嘲轻笑。
活人真的太喜欢为了名声,违心做戏,演给后世看了。
眼看着,隆冬风雪的呼啸衬得祭殿死寂。
漫长的回忆里,晏宁忍住了痛意和泪,深呼吸许久才寻回了理智看向那篇除夕祭祖悼文。而供奉于祭案的悼文,在她通篇细读后,果然让她知晓了些许事。
十年前的诸王夺嫡,她的三哥,赢了。
穆王登基,年号元康,封虞清欢为中宫皇后。
而如今,已是元康十年。
也就是说,这是她死的第十年。
晏宁正黯然恍惚,宗祠的厚重殿门突然被推开。
她一瞬间被吓得以为是她在秦氏宗祠闹鬼被发现,不由做贼似的偷摸瞬飘到了祭殿暗处躲起来,但风雪倒灌进殿,踏月而来的竟只是个小姑娘。
晏宁躲在殿柱后,偷偷地打量。
良久,她却越瞧越觉着,小姑娘的眉眼颇眼熟。
这时,小姑娘揉了揉哭红的眼睛,朝着她的牌位跪下,带着哭腔委屈控诉。“明明是晏潇月撺掇学堂那些人骂我有娘生没娘教。晏潇月很坏,她被我揍,那是她活该。父王却罚我跪宗祠!”
“娘亲,我要讨厌父王两个时辰!呜~”
这一刻,晏宁终于笃定了小姑娘的身份。
十年前的暴风雪里,临产的阵痛沉默而漫长。
晏宁亲手用匕首划开了高高隆起的孕腹,更多的温热鲜血一瞬间涌了出来,浸透了破庙的杂乱草垛,也染红了那把——她本打算送给秦景渊的生辰匕首。
这时,一声小猫似的微弱啼哭,终于响了起来。
而晏宁绝望低头,瞧着躺在她臂弯的襁褓小婴儿。漆黑夜色笼罩下的破庙浓郁血腥里,她想起了她在吃人皇城里痛苦长大的日子。她亦是自幼便失去了亲生母后,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失去了娘亲庇护的孩子,在这世道将会活得多么艰难。
此念一起,她再瞧怀中刚出生的小女儿,如此柔软而脆弱,正是需要母亲庇护呢……她却要死了。
晏宁悲戚落泪,赶在死前为小女儿做了最后打算。而她唯一能利用的也只有那一回,秦景渊被杀手围剿追杀时,她在刀光剑影里替他挡下了一剑。
彼时,秦景渊红着双眼问她,为什么?
就连呼吸都泛着血腥味的时候,她以为她死定了,于是第一次鼓足了勇气将她的心意捧到了他面前。她告诉他,他就像月亮那样温柔,她很喜欢。
所以,她甘愿为他而死。
十年前的晏宁脸色惨白地望向了那一条明知不会有人来的西郊山道,痛到极致竟只剩下了无奈轻笑。
秦景渊不爱她,没关系。
但他们成婚的这五年,她陪着他在王府与朝堂博弈,她甚至替他挡过致命的一剑。
她只想恳请秦景渊看在那五年相伴的份上,在她死后,善待他们的儿女。
在那个宫变的夜晚,逃难破庙,濒死的晏宁以指沾血,留下了小女儿的名字。
秦温月,她的温柔的小月亮。
而十年后的宗祠祭殿里,晏宁猛地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得再顾不上她这一缕孤魂可能会被小姑娘瞧见。她几乎是瞬移地飘近了小姑娘,一圈又一圈地忐忑绕着小姑娘仔细打量起来。
殿窗洒落进来的月色,铺了满地,小姑娘穿了身金绣芙蓉纹的鹅黄襦裙,襟领袖口皆缀着圆润珍珠,再裹着厚厚的狐裘保暖,娇矜又软糯。
她瞧得出来,这是个被照顾得极好的小姑娘。
但她还是不放心地重新又打量了小姑娘半晌,才终于确定十年前那个躺在她怀里的稚嫩小婴儿,真的被秦景渊好好养大了,养得圆润又可爱。
直至这一刻,晏宁才终于庆幸地松了口气。
但转念,最后的记忆闯进了她的脑海。秦景渊明明耗费了许多心血在照顾他们的小女儿,为何后来竟冷眼旁观他们的小女儿惨死?
“我的小温月……”晏宁喃喃愁叹。
这时,小温月抽抽噎噎地哭诉:“父王说,娘亲治病救人,懂机关术,会做许多好吃的,娘亲是天底下最善良!最聪慧!最厉害的女子!”
秦景渊这是,夸她?晏宁错愕须臾,又自嘲地想,秦景渊此举,她倒是真该谢谢他的。至少他在他们的小女儿心里,为她这早逝的娘亲留了好印像。
只是,当她心疼地半蹲在小姑娘面前,想替小姑娘擦掉眼泪时,却只能眼看着小姑娘的泪珠穿过她指腹滚落于青玉殿砖,而小姑娘哭得越来越伤心。
“他们都不知道,娘亲给我缝了毛绒绒的小老虎和小狐狸,娘亲还给我准备了好多的机关玩具……”
“娘亲可好了!哼!我的娘亲比他们的娘亲都要好!”小姑娘带着哭腔却骄傲道:“我才不是没娘的孩子呢!我要让他们见见娘亲!”
啊?让她挨家挨户去闹鬼嘛?晏宁正茫然,却转瞬便目睹了令她更无措的一幕。
她的小女儿,小温月搬了把木凳到祭案前,垫脚爬高。须臾,小温月伸手够走了她的牌位紧紧抱进了怀里,雄赳赳气昂昂地抱走了。
“……?”晏宁满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