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此时的霍林正很没有形象地蹲在行会门口，他也不嫌脏，直接席地而坐，和那个看起来衣衫褴褛的男人并排坐着。
他突然注意到，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身材矮小，但实际上他的骨架很宽大，肌肉也很结实。
之所以显得身材矮小，是因为他的一只右手被截肢了，那一块的肌肉完全萎靡下去，导致他走路的时候很难保持平衡，总是下意识佝偻着身体，所以给人的感觉是瘦瘦小小的。
霍林还眼尖地发现，男人仅存的一只左手手心有很厚的老茧，手腕处有三个很明显的凹陷，显然是长期练剑导致的。
“老兄，你是[剑士]？”
他突然问。
似乎有些惊讶于他会发现这件事，中年男子愣了一下，他很快了然，将仅存的那只手举起来，看着手心里厚厚的老茧，嘴角向下，神情沮丧。
“是啊，小伙子，被你发现了。”
他停顿了一会，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出言讲起了一段很长时间都没有提及过的往事。
“我年轻时，觉醒了[剑士]的职业。咱们这哈里曼城，看着挺和平的，但毕竟是在边境嘛，城外还是很乱的。”
“那时候年轻，就想着要燃烧青春，抛头颅洒热血什么的，一意孤行地上了战场。每天就打仗、打仗，杀杀杀，哈哈。总之，当时我还挺喜欢那样的生活的。”
“后来我的热血燃尽了，我的手断掉了，我老了，也拿不动剑了，所以我回来了。”
说到这里，佝偻男子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他透过肿胀的眼皮看着天空，却又好像在看什么更遥远的地方。
“可是呢，人是不能随便休息的，尤其是——你是一个男人。因为你同时还是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这就注定了，你这辈子永远不能随便停下脚步。”
霍林思考了一会，过了许久才说出又一句话来。
“所以，你现在想要转职成[烹饪师]，开一家小店度日？”
“你很聪明啊，小伙子。”
他露出一个有些爽朗的笑，伸出自己仅存的那只手，往天空的方向抓了抓。
“如果可以的话，一生一次的转职，我真想转到什么高级的职业去，但是转职只能转向比自己原来更低级的职业。那些[演说家][法律家]之类的中级职业我干不来，也就只能挥着个大锅铲来向生活讨口子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很奇怪，在安于现状的平和中，又夹杂着不安于室的躁动和不满。
“不过，普通人转职需要去教廷办理手续，还要支付一大笔费用。所以目前我还没有转职成功，只能寄希望于艾丽娅大人能网开一面，给我一个机会。”
霍林闻言，嘴唇蠕动了两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规矩就是规矩。”他说，“大哥，即便我不说这些，你也能懂吧。”
“……”
男子轻轻点了点头。
他年纪已经不小了，估计当霍林的父亲也是完全绰绰有余，头发里夹杂着些许的白发，面部的皮肤十分松弛，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也能看到深深的法令纹。
苍老是一种长久的疲态，或许相较于外表，他的内心反而要更加疲惫一些。
时候已经不早了，霍林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将中年男子从地上拉起来，笑着说：
“别这么想，大哥，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
中年男子抬起眼帘，满脸的皱纹都动了起来，形成一个有些凄楚的笑，就像是从层层泥土里挣脱而出的一抹新芽一样。
“你说的很对！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他轻声呢喃，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
中年男子借力站起，一直到看着这个在他眼中充满了生机活力的年轻人走远，最后再回头看了一眼行会那高大华丽的门。
他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在行会人员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十分迅速地收回了脚步。
“别紧张，老兄。”
中年男子笑道：“我就看看，马上就走。”
行会人员冷漠地点了点头，但还是动手踹了他一脚，一直将这个可怜人踢到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这才停住手。
“……唉。”
他仰面躺倒地上，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可能是错觉吧，他总感觉自己今天的口袋里好像被放进了什么东西，给人的感觉格外沉重。
阴暗潮湿的屋子内，小女儿还在床上发着烧，妻子满面愁容地坐在床边，用自己缠满了绷带的手指进行纺织。
她眼袋很重，一看就是很久都没有休息了，眼底的青黑使得她看起来比自己的女儿还要更像个病人。
“我回来了……”
中年男子本想出声说一下，但又想到自己今天再度失败的遭遇，不由得声音又弱了下来。
他缓缓脱下自己身上已经洗得褪了色的外套，却不曾想到，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声音很像是什么金属碰撞的声音，而且是什么很小，很轻的东西在一起摩擦发出来的。
突然间，他心中一动，猛地翻开自己的口袋，只见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出现在了他手中，中年男子颤抖着打开它，刹那间，足以晃瞎人眼的银光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个装满了银币的袋子。
就像是害怕做梦一般，他疯狂地将所有银币从中倒出，银币哗啦啦地流淌着，犹如一道银色的瀑布，看得中年男子喉头发紧，眼睛发绿。
一、二、三……一百……两百……三百……一千！！
居然足足有一千枚！！！
“弗雷德，这是……！”
被这阵美妙的银币碰撞声惊到，他的妻子快步走来，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
“弗雷德，你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钱的？天呐，亲爱的，我知道你是没办法一天之内搞来这么多钱的！我愿意和你过一辈子的苦日子，请你不要告诉我，这些钱是偷来的！如果是，请你马上还回去，我亲爱的弗雷德！”
“不、不是……”
弗雷德只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回应着妻子的盘问，突然间，他在地上看到一张泛黄的纸条，似乎是从什么本子上被撕下来的一般。
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中年男子猛地伸出那只仅存的手，抓住了那张纸条。
上面只写着几行字：
【先生，规矩就是规矩，但那是别人的规矩，而我，又有我自己的一套准则。】
【小店近日开张，如果您愿意的话，可否愿意来这里帮我打一个下手呢？尊敬的[剑士]先生？】
【这是我提前预支给您的薪水，希望您能收下。】
【如果有意，请来哈里曼城第十三号街左拐第一家店，店名[霍记小炒]，期待您的加入！】
【再次为您献上我最真挚的祝福！】
【霍林·斯蒂亚克，于神圣历432年留下。】
哪怕是被行会之人丢出来侮辱的时候，他也没有掉下一滴泪。
但此时此刻，这位年轻时有着[硬汉的弗雷德]之称的年老剑士，却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孩子。
“天呐……！”
他的妻子“扑通”一声跪下，她忍不住抱住自己的丈夫，和他一起掩面痛哭起来。
“感谢这位好心的先生……抱歉弗雷德，是我误会了你……”
对此，这位中年男子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将自己的妻子抱得更紧了。
恍惚间，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和霍林告别时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生活还是很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