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访李青顾红线
杜宗文从酒花林下出来大概已是午后三四点了,唐二娘死扯着不放,喊得人尽皆知,那些官人秀才便涌了上来,各种致敬,各种问难。
杜宗文也有意徘徊,名声越大攻击力、防御力便越高,这在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兔子急了还咬人,林妹妹急了还骂娘,薛嵩、康谦急了估计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他可不能大意!
天上盖了乌云,吃风吹着,翻涌如涛。奶糖似乎很喜欢这种天气,摇着一头秀发长嘶短鸣,脚下也踏得特别有节奏。“奶糖”就是杜宗文胯下的白马,全名“大白兔奶糖”,四岁,是个刚成年的“美少女”。
嘉猷观大门半掩着,里面时不时传来清扫杂役的笑语声,后山上隐隐有琴声飘下。东坊门左近热气蒸腾,有叫卖声传来。
杜宗文踢马到了东坊门,买小礼物前先上了坊楼,他其实一直想去见李光弼的,只是与花金刚——哥舒翰的事未彻底扯清,怕此老有所顾忌。
李青的柺杖丢在地下,手扶着坊墙看着,风吹得幞头软脚乱跳。杜宗文上前揖道:“阿叔,小子有礼了!”李青回过头来,哟了一声,似乎却想不起名来:“是你呀,好几次看你打这过来!”俯身捞了杖在手。
“小子遭着了些事,郡公那里也一直没敢去扰。今日得了些闲,酒花林下的唐二娘送了小子两坛好酒,让我将了回宅与阿爷吃,我不听命,大胆将一坛来与阿叔!”
李青大笑起来:“那可是好,要将个妇人过来那更是好!”柺杖一伸,将人带进了楼里。便开了坛,一定要他吃一碗,又问了遭了什事,小事他可以相助,大事都护可以相助。
“…得罪了花金刚,现在倒是了了!小子倒有一件事要求阿叔的,…”
“你说,花金刚我可杀他不过,哈哈哈!”
杜宗文道:“家父谋了个官,要寻几个纲纪,价钱好说,便是刀弓上要过得去,最好是历过战的,不拘年岁,身体有些损伤只要不碍事也行的!”这既是为了安全,也是为了今后练兵,更是为了加紧与李光弼的联系。
“你看阿叔行不行?”李青哈哈大笑,又问他爷是什么官,然后爽快应下了。像李青这样的老兵杜宗文还真敢要,一张弓一壶箭便拦得虎狼了。
入了嘉猷观后山,雨已经下来了,枝叶摇动,琴声也凭空多了惆怅。望见龙孙亭,佳人丽影,杜宗文便哼唱起《大风吹》:取一杯天上的水,照着明月人世间晃呀晃,爱恨不过是一瞬间,红尘里飘摇。…
红线也无思也无想,抱着阮咸,斜依栏杆目望遥山,手指无意拨动,自然成曲成调,此时听见歌声,心中欢喜,马上转过了身子,很快指端出来乐音就和了杜宗文的歌。
歌声未止,杜宗文已到了亭中,唱着词,也凭栏远望:“漆黑中洗去眼眸里那泪水,就让那往事消失风里,当初的你。曾记得我的那个谁,曾记得我的那个谁!”他记起了程摇金,也记起了郑娘子。
歌声止,琴声止,其音绕亭,杜宗文回头,四目相对,都不由地笑了。红线还穿着入院时的衣装,鲜红的石榴裙抹到胸口,嫩绿短衫,臂挽淡黄披帛,髻环如云,花翠耀目。
“这曲也好听!”红线低目笑道。
杜宗文道:“唱得便不好?甜糕!”一手递,一手就将阮咸接了过来,琴身相挨久,已有温香。
“嘻嘻,不好!”红线笑着展开了芭蕉叶,吃了起来。俩人闲拉了一番话,杜宗文转了话题:“姊姊可知道古长丰的事?”红线笑道:“知道的,下了狱,一时怕是出不来了。”甜糕粘口,使她音色和表情都增加了几分孩趣。
“可他终是会出来的!”
“出来也不怕他的,你吃不吃来?吃一口,蜜甜糯软!”
递到了嘴边,杜宗文便张口咬了,说道:“弟子倒有个主意的,师尊随着弟子往河西去可好?我阿爷得了河西县尉。”红线漂亮的凤眼里起了亮彩,含笑踱开道:“好是好呀,可我阿爷不肯的!”
“阿叔也去么,河西也许奏阮咸的!”杜宗文紧跟一步,拨动了琴弦,既是说好可见她与薛嵩确实只是杯酒之欢,郑娘子还不知能不能捞得出来,他不想再看见红线也步了后尘。
“他不肯的呀!”红线说完,轻咬了一口甜糕。
杜宗文站在她的肩后,只能看见她天鹅细长的玉颈:“弟子可以为师尊赎身,多少钱也可以的!”红线笑着转过身来,讶然道:“赎身?”
“阿叔说姊姊乃是收养,并非亲生。”
红线道:“收养也是父女!你不知道的,不是有阿爷,我一早就冻饿死了,恩未报得,如何能弃之而走的?”
杜宗文默了一会道:“阿叔曾经说我与鬼神大有机缘,只要我杀了姊姊,便可入其门,还说,只要我动手,他可以帮我!如此之人,岂可为父?”他觉得李平康对红线只是利用,好比老花子养小花子,老娼妇养小娼女,所以他应该说出来。
红线怔了怔,却又笑道:“死为牺牲,也是本心,阿爷不嫌我卑污,堪事鬼神,正是爱我,也是重你。”杜宗文肃脸,一手抓住她胳膊道:“姊姊,生而为人,事鬼何为?做妓何为?我去寻李平康,或者赎你,或者娶你,可好?”
红线再次怔住了,心头有鹿,怦怦乱撞。亭外风雨如晦,草木摇动,禽兽乱摇。
“砰!轰隆隆隆——”低空响了一个雷!
冬天竟然响雷?杜宗文惊异。红线一把夺过阮咸,蹙眉道:“只管胡乱说话,鬼神怒了,快走了去!”
“我不怕!”杜宗文道,反而倚了栏杆。
红线摇头一叹,倏然出了亭子。走得很快,似踩了平衡车。杜宗文要追,李平康却出现了,拦住了路,瘦脸上莫名让人觉得狰狞、可怖。
“我要将姊姊走!”
“好啊,杀了我她就会随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