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卷一 玫瑰零落
“受害之人本可以活在阳光之下,却因伤害而困于泥沼,无知之人责怪美丽,却从未想过,美丽本无罪。”
……
01.
黄昏,京都中市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中市新开了一家酒肆,名唤往归,酒肆进进出出,生意极好,不只是因为酒的香醇,更是因为往归酒肆里的那两位美娇娘,一位是在台上翩翩起舞,长相娇媚的媚娘子,另一位则是一旁弹箜篌,模样娇俏的俏丫头。
酒肆大堂左侧柜台,一个着麻衣的老头子一手拿毛笔,另一只手拨弄算盘,忙于记账,而店小二也是忙的不亦乐乎,来来往往,店小二也是极富特色,一位头顶茶壶,一位体态肥胖,剩余一位翘着小辫,其实若是仔细看,会发现这店小二长的一模一样。
二楼厢房内,一着红衣的女子躺在贵妃椅上,青丝散乱,翘着二郎腿,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绣花鞋,一晃一晃,脚腕处的铃铛也随之晃动,却没有声响,女子眼睛蒙着眼纱,随手将一颗葡萄送进嘴里,好不惬意。
女子又拿起一颗葡萄往嘴里塞,手一空,女子把手放下,没有动作,懒洋洋的调侃:“小落书怎的有空来寻我呀?你这酒肆生意可是忙的紧呢~”
落书着白衣,面纱遮面,发间别一支毫笔,见女子悠闲模样,白了一眼:“连晚晴,地府如今忙着处理动乱,十殿阎罗命你来捉鬼,你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吃葡萄,你是真不急啊。”
连晚晴侧身,一手撑头,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小落书急什么,还是年纪小呀,这鬼哪有大白天捉的道理?”
落书又白了一眼,夜里也不见你捉啊,白日吃夜晚睡,真是不知道这个判官是怎么当上的,难道比谁悠闲吗?
似是知道落书心思一般,连晚晴轻笑出声,翻了个身继续躺,落书见连晚晴躺着,也懒得管,转身离开了,落书离开后,连晚晴脚腕的铃铛响起来,连晚晴唇角微勾:“这不,说鬼鬼就来了。”连晚晴起身理理衣服,打开门朝楼下走去。
连晚晴穿过大堂,周围的人却是跟没有看见连晚晴似的,自顾自的喝酒,听曲,看美人跳舞,连晚晴走出酒肆,在门口感受到一男子着官服要进酒肆,连晚晴睁眼,透过眼纱瞧了一眼相貌,生的倒是俊朗,于是借着下台阶装作扭到脚的模样,朝那男子倒去,男子本能侧身一躲,将剑伸出,让连晚晴拉住剑鞘,免得摔倒在地。
连晚晴故意抓着接近剑柄的地方,凑近男子腰间系的锦囊,一股怨气与阴气环绕在锦囊四周,连晚晴将阴气吸入体内,顿感神清气爽,来阳间这么久,总算是碰到纯粹的阴气了,男子察觉连晚晴与他的距离,皱着眉头低头看去,察觉视线,连晚晴微微抬头,男子盯着连晚晴的眼纱,是个目不能视之人吗?
男子伸手试探连晚晴是否能看见,连晚晴伸手搭在男子的手上站起来,男子瞬间警惕起来,不动声色的掏出匕首抵在连晚晴的腹部:“姑娘能看见?”
连晚晴扬起唇角,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是什么让公子觉得戴着眼纱的人便目不能视呢?”
男子握着匕首:“敢问姑娘,昨夜子时可有前往永乐镇?”
连晚晴丝毫不在意抵在她腹部的匕首:“公子确定要在这里说话吗?”
男子看着周围人来人往,只好收回匕首,警惕的看着连晚晴,连晚晴并不在意,转身走进酒肆,男子跟着进去,酒肆里的人仍然看不见连晚晴,男子注意到,眼里多了一丝探究,连晚晴径直上楼,走进房间,男子站在房门外,警惕的看向四周,没有进去。
连晚晴走到贵妃椅前躺下,一手撑头,另一只手拿葡萄往嘴里送,说道:“公子怎的还不进来,是不想知道昨夜子时的事了?还是,公子怕了?”
男子并没有急着进去:“姑娘不必激我,你我素不相识,自当警惕。”
连晚晴笑了笑:“哦?那公子还真是…多虑。”
男子仔细观察周围,确定没有危险才走进去,男子一进屋,身后的门便突然关上了,男子回头看了一眼门,再转头,就发现连晚晴站在她身前,把玩着他腰间系着的锦囊不等男子开口询问,连晚晴说道:“原来公子竟有收藏女子珠花的癖好呀。”
男子警惕的看向连晚晴:“姑娘如何得知锦囊中是珠花?”
连晚晴唇角微勾,抬头:“因为,我见过。”
男子将剑抵在连晚晴的脖子上:“姑娘昨夜果然去了永乐镇!”
“当然,我从未否认我去过永乐镇。”
男子的剑又离近几分:“永乐镇富商朱顷的大儿子朱晤昨夜子时身亡,有人看见姑娘昨夜子时出现在朱府附近,此事可与姑娘有关?”
连晚晴仍旧微笑着:“请问公子以何身份来进行问询呢?”
“提慎司提督,萧奕。”
“原是萧提督,久仰,可这朱晤之死,与我无关呀,萧提督可莫要冤枉人。”
萧奕并未放下剑:“既如此,姑娘昨夜为何出现在朱府附近?姑娘可是与朱府相熟?”
连晚晴一个闪身,站在萧奕身后,笑道:“我与朱府任何人都不熟,去朱府,不过是去看一场戏罢了。”
萧奕一愣,转身将剑指着连晚晴:“姑娘竟有如此本事,敢问姑娘是何人?又为何住在这酒肆?”
连晚晴笑着把剑拨开:“我不是什么人,只是一位漂泊客,与酒肆店家相识,便借她这酒肆一住,逍遥快活。”
萧奕并不信,连晚晴走向贵妃椅坐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桌面:“萧提督,我有一笔交易,您做是不做?”
萧奕放下剑,警惕的看向连晚晴:“姑娘倒是说说,交易内容为何?”
连晚晴伸手指向萧奕腰间的锦囊,萧奕了然:“这珠花可是案件物证,姑娘若没有对等的证据,这珠花可不能交与姑娘,况且,如今姑娘依旧有嫌疑,我如何相信姑娘不是诓我的呢?”
连晚晴把脚蜷起来放在贵妃椅上:“萧提督放心,今夜过后,您会信我的。”
萧奕没有回话,连晚晴也不在意:“今夜朱府,恭候萧提督。”萧奕起身离开酒肆,落书和萧奕擦身而过,回头看了一眼萧奕,又继续走到连晚晴屋里,问道:“你终于要捉鬼啦?离开那个,不是提慎司新来的提督吗?你要插手阳间之事啊?”
面对一连三问的落书,连晚晴摇摇头:“小落书,我又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之人,何谈插手阳间事一说,再说,这萧提督腰间锦囊里的珠花有一个怨气与阴气,这怨气不奇怪,无非是珠花主人的,但这纯粹的阴气不正常,按道理,阳间不该有阴气,恐怕这事不简单,我修书一封,你加急传至那群老头子手里。”
落书白了一眼:“又来,每次都让我帮你传信,我又不是信鸽。”落书嘴上抱怨,也知道事态紧急,立即转身去送信了。
02
萧奕走出酒肆,下属迎上来:“大人,您刚没吩咐,于是属下没有跟上,还请大人恕罪。”
萧奕摇摇头:“无妨,回提慎司。”
…
是夜,弦月挂于空中,街上行人寥落,大多是收摊的商贩,朱府大门前,连晚晴一袭红衣站在那,青丝散落的模样宛如鬼魅,不多时,萧奕赶到,连晚晴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萧奕看向她,连晚晴勾起嘴角,伸手一挥,便往朱府走去,萧奕伸手想拉住她,连晚晴直接穿门而入,萧奕一惊,这是什么妖术?
萧奕只好跟上,站至朱府大门,些许犹豫,伸手试了一下,发现真的能穿过去,萧奕抬脚一跨,再往后看,便看见自己已经进了朱府,这让萧奕觉得震惊,转过头,就看见连晚晴笑着站在他面前,萧奕想起刚刚自己的行为是有些无知,于是眼神闪躲,装作淡定的模样往前走。
连晚晴径直朝后院走去,萧奕落在身后,看着连晚晴对朱府的熟悉程度,想起连晚晴说的不熟,觉得不符,若是真的不熟,为何对朱府如此熟悉?但萧奕并没有表现出来,只继续跟在连晚晴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抵达一处院子,发现假山后有一阵烟升起,还亮着微弱的光,连晚晴转向萧奕的方向,比了一个去看看的手势,萧奕抬剑拦住她,连晚晴把剑按下,径直走去,萧奕也只好跟上。
两人来到假山后,一位女子正在烧纸钱,嘴里念念有词,因着两人离得远,并没有听到女子在说什么,不过瞧女子已盘发,应是已嫁娶,萧奕一眼便瞧见女子发间别的珠花,与锦囊里的珠花一模一样,看来这珠花多半是这女子的了。
只见女子摘下发簪,轻轻抚摸,似是对待珍宝一般,看来这珠花对这女子的意义非同一般,萧奕正想着,忽的感觉有些阴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连晚晴则看向女子身侧站着的粉衣女子,粉衣女子面色发白,额头上有一个血窟窿,正盯着两人的位置,连晚晴用隐身咒且为地府判官,粉衣女子看不见两人,却能感受到萧奕的活人生气。
连晚晴勾唇,找到了~
粉衣女子只出现一瞬便消失了,阴凉的感觉消失,萧奕再看向假山后的女子,她已经将珠花别在发间,抹了眼泪离开了,发现新的线索,两人便离开了,朱府大门外,连晚晴笑着说道:“萧提督,如何?这交易,你做是不做?”
萧奕看向连晚晴:“姑娘为我提供新的线索,这交易自然作数,不过姑娘依旧有嫌疑,白日里姑娘曾说与朱府之人不熟,但为何对朱府的布局如此熟悉?如若真如姑娘所说,与朱府之人不熟,我可否理解为,姑娘私闯民宅?”
连晚晴心里白了一眼,总不能说自己是追着怨气去的吧,面上却依旧笑着:“那萧提督的意思?”
萧奕回头看了一眼朱府大门:“姑娘既有如此能力可穿门入室,那么明日一早,还烦请姑娘再随我一探朱府。”
听到时间,连晚晴难得发愣:“午前?”
萧奕点头,连晚晴商量:“可否换个时间?”
“为何?”
连晚晴在心里白了一眼,因为午前我在休憩啊,心里如此想,嘴上却编了个谎:“因为午前我不在酒肆,午后方回。”
萧奕狐疑的看着连晚晴,想到断案也许还要借助连晚晴的奇异能力,便定下午后再一同前往朱府,萧奕本想送连晚晴回酒肆,虽然连晚晴身怀异能,但终究是个姑娘家,还是该小心些,连晚晴以不回酒肆为由拒绝了,萧奕只好先行回提慎司。
萧奕离开后,连晚晴转身对着朱府大门,摘下眼纱,红色瞳孔,额间一道奇怪的花钿,缓缓抬起手,手上出现一封卷轴,卷轴名目为“生死簿”,连晚晴搜寻朱府因果线的亡魂,找到了阿玫的名字,而名字上覆盖着层层怨气,连晚晴挑眉,哟,看来死的冤哪,于是另一只手上出现判罚笔,在空中写了一个“唤”字,阿玫便循着呼声出现在朱府大门。
连晚晴看去,是刚刚的粉衣女子,连晚晴笑的漫不经心:“怎的如此大的怨气?说来听听,说得好,可是有奖赏哟~”
阿玫感受到连晚晴身上的阴司气息,扑通一声跪下,连晚晴躲开,看着她:“为何而跪?”
“我知晓大人的神通,只求大人放过我妹妹阿桂,一切都是我做的,人也是我杀的,我已成怨鬼,死不足惜,可我妹妹还能好好活着,求大人,我愿付出一切代价。”言罢,阿玫朝着连晚晴就要磕头,连晚晴将阿玫扶起,笑道:“那么,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想清楚再回答哦~”
“我定知无不言。”
连晚晴看着阿玫的眼睛:“朱晤是怎么死的?”
03
阿玫有些犹豫,看向连晚晴,她刚刚看见连晚晴与那个什么萧提督站在一起,她害怕连晚晴告诉萧提督,似是看出阿玫的顾虑,连晚晴笑了笑:“放心,我与提慎司无干系。”
阿玫垂眸:“是阿桂杀的,可是大人,阿桂她只是被我的怨气影响了,阿桂是女子,本就易受怨气侵扰,大人,我求求你,放过阿桂。”
“如你所说,阿桂虽受你怨气所控而杀人,可未必她就没有这个心思,就算她在阳间躲过一劫,待她入地府也还是要接受十殿阎罗的判罚,若所杀之人为善人,那么她会被打入寒冰地狱,受尽苦毒,转世后一生不顺;若所杀之人为恶人,那么她不会被打入十六小地狱,但转世后也会遇些许坎坷,你可想好了?”
阿玫看向连晚晴:“那若是阿桂在阳间受到判罚,入地府是否就…”
连晚晴摇头:“生命终了,黑白无常前往勾魂时,她在阳间之事便已终结,但入了地府,便要守地府的规矩,她依旧会受到十殿阎罗的判罚。”
阿玫落下血泪,她的妹妹如何选择都是死路,她该怎么办?连晚晴叹口气,从袖间掏出一方手帕递给阿玫:“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功过相抵,朱顷之所以能够成为永乐镇的富商,是因为其与永乐镇的官府勾结,贪污军饷,但他们极其谨慎,若阿桂能寻到贪污的罪证,或许能够抵消杀生之过,何况你又何必替阿桂做选择?你不是她,又怎知她心里所想?”
阿玫连忙跪下,流下血泪:“谢大人相助!我是阿桂唯一的亲姐姐,想为阿桂求一条活路。”
连晚晴将阿玫扶起,笑盈盈的:“先别急着谢,我有条件,萧提督腰间锦囊里的珠花应当是你的吧,与你妹妹阿桂发间别着的应是一对,不如将这对珠花做条件,如何?”
阿玫点头:“我的珠花大人尽管拿去,不过阿桂发间的珠花,还是要问问阿桂的想法。”
连晚晴唇角微勾:“那是自然,好了,随我回去,诉说冤情。”连晚晴一挥手,将阿玫带到了往归酒肆的厢房,连晚晴又是一躺,手撑脑袋看着阿玫,示意阿玫坐下说。
阿玫坐下,回想生前:
两年前,阿玫生活在一个小渔村里,因父亲生病,妹妹年幼,一家的生计就由阿玫想办法,阿玫生的美丽,也生性爱打扮,因为打扮自己能让阿玫开心,从而更好的去做活,阿玫擅舞,于是去了永乐镇一家客栈跳舞,以此来赚取些银子补贴家用,阿玫也因跳舞而被人唤作舞娘子。
一日,永乐镇富商大儿子朱晤过生辰,来客栈庆生,指名要阿玫来跳舞助兴,阿玫前往包厢,着舞衣翩翩起舞,阿玫跳舞时常以面纱遮面,掩盖自己的样貌,省去不必要的麻烦,朱晤坐在帘后,瞧阿玫阿挪的舞姿,待众人离去,只余朱晤一人,朱晤走至帘后一把抱住阿玫,阿玫挣扎着要逃,奈何朱晤抱的很紧,挣扎时,阿玫的面纱被扯掉,朱晤看清阿玫的样貌后,眼神愈发贪婪。
阿玫只觉恶心,用力挣扎,呼喊人来帮忙,朱晤怕阿玫叫声把人引来,一个手刀砍晕了阿玫,阿玫便倒在地上,朱晤搓搓手便俯身贴上去。
待阿玫再醒来,身上衣服凌乱不堪,阿玫慌忙将衣服穿好,紧紧抱着自己,而朱晤站在一旁整理衣服,随手撒了几锭银子,不以为意的离开了。
阿玫死死盯住朱晤,收拾好自己,朝官府走去,阿玫击鸣申冤鼓,要状告朱晤强抢民女,可官府与朱府勾结,并没有料理阿玫的状告,反而打了阿玫二十大板,阿玫拖着满是伤的身体回家,阿桂坐在门口等阿玫回家,看见阿玫受伤,连忙迎上来扶住阿玫:“阿姐,怎么受伤了?还这么严重,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阿玫看着阿桂担心的模样,眼眶有些湿润,被朱晤强暴时她没有哭,被官府打二十大板的时候她也没有哭,但是亲人的一句关心,阿玫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抱着阿桂小声哭起来,阿桂轻拍阿玫的背:“阿姐不哭,是谁欺负阿姐?我定饶不了他!”
阿玫擦干眼泪,温柔的抚摸阿桂的头,她知道阿桂的性子,若是知道,只怕真的会不顾一切去讨回公道,但朱府与官府狼狈为奸,阿桂定会吃亏,她已经受过伤害了,不能让阿桂再受伤,阿玫温柔说道:“阿桂,阿姐没事了,有阿桂的安慰,阿姐好多了。”见阿玫不愿多说,阿桂只好先扶阿玫进屋,阿玫受的伤,自己一定会查清楚!
翌日,阿玫照旧前往客栈跳舞,虽然偶有不幸,但生活还需继续,阿玫来到镇上,周围的人看见她都纷纷躲开,还在小声议论着什么,阿玫有些不自在,快步走到客栈,客栈掌柜瞧见阿玫进来,连忙招呼阿玫过来,低声说道:“阿玫啊,这几日你还是先不要过来了吧。”
阿玫不解:“这是为何?掌柜,昨日那事真的不是我的错,我阿爹还生着病,我真的很需要银子,求掌柜行行好。”
掌柜摇头叹气:“不是我不帮你呀,只是如今这街巷都在传你不检点,你看今日我这客栈客人都少了些,这样,我给你结三个月的工钱,阿玫啊,回家避避风头吧。”
掌柜将三串铜钱,递给阿玫,阿玫低头看着铜钱,抬头看了一眼客栈大厅,确实没有前几日热闹,阿玫知道是自己连累了客栈,只好起身离开。
阿玫走在街上,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孩不小心撞到她,一位妇人急匆匆跑过来把孩子抱走,嘴里念叨着,阿玫离得近,听到了妇人的念叨:“乱跑什么,撞上她万一染上脏病怎么办?你要离这种不检点的人远点知道没有?”小孩没有听进去,只专注着咬手里的糖葫芦。
阿玫回家的路是如此的艰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都是在责怪她,怪她不检点,怪她打扮妖艳,怪她搔首弄姿,怪她的相貌,怪她报官作茧自缚…原来美丽,也可以成为罪过。
阿玫好不容易回到家,阿桂依旧坐在门口,等阿玫回家,见阿玫回来的早,便问道:“阿姐今日不用跳舞吗?怎的回来如此早?”
阿玫努力扬起笑容,但眼里满是忧郁:“是啊,阿姐以后不用去跳舞了,不过阿桂别担心,阿姐拿到了三串铜板,可以养活阿桂和阿爹的。”
阿桂敏锐的察觉到阿玫不对劲,但是阿玫没有说,阿桂也不敢问,怕勾的阿姐又暗暗落泪,阿桂笑着说道:“太好啦,这样阿姐就可以教我跳舞啦。”
见阿桂笑的开心,阿玫心里的忧郁也散了些,外人如何看她她不在意,她还有亲人。
04
夜里,阿玫哄着阿桂睡觉,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白日是去不了镇上了,但阿爹的药需要时时备着,阿玫只好夜晚去药铺买药,几日过去,阿玫父亲的病情有所好转。
上元节,阿玫上街买药,路过一处摊位,看见摊上摆着的一对珠花,鸳鸯双色,一粉一黄,好看极了,阿玫花了十两铜钱买了这对珠花,小心翼翼的放进袖子里,回家送与阿桂,作为她的及笄礼。
一推门,阿玫父亲诺老汉背对阿玫站着,气氛有些严肃,阿玫有些不知所措,诺老汉转身大喝一声:“逆女,跪下!”
阿玫扑通一声跪下,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父亲生气,诺老汉拿着竹杖,气不打一处来:“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女儿,不知廉耻。”
阿玫反应过来父亲说的是她被朱晤强暴一事,阿玫反驳道:“阿爹,您听我解释,女儿没有不知廉耻,是朱晤用强,女儿没有不检点!阿爹,您要相信女儿呀!”
诺老汉拿着竹杖,狠狠敲着地板:“若不是你去跳舞,他又如何会知晓你?说到底,还是你不自重,你走吧,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阿玫瘫坐在地上,落下一行清泪:“阿爹,您不信我?我去跳舞还不是为了…”
诺老汉不等阿玫说完,拄着竹杖转身,不再看阿玫,阿玫缓缓起身:“阿爹,我可以忍受外面的流言蜚语,谁都可以不信我,您不行,您是我珍重的父亲,是我的亲人哪,为什么,遭遇这样的事也不是我想的呀,为什么都要怪我?”
诺老汉拄着竹杖就要离开,阿玫朝柱子上撞去,阿玫缓缓倒地,阿桂提着荷包鸡回来,就看见阿玫倒在地上,额头上流着血,而父亲站在一边,背对着阿玫,阿桂丢掉荷包鸡,快步跑到阿玫身边,把阿玫抱在怀里:“阿姐!阿姐!我带你去看大夫!”
诺老汉依旧站着,没有动容,冷冷说道:“不准去!既然她想死,就让她去死!做出这种事,本就不配活着!”
阿桂抬头,眼神恨恨的看着父亲:“滚!滚!”
诺老汉转身:“反了你了!我是你爹!”
阿桂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指着父亲:“滚哪!”
诺老汉拄着竹杖离开,嘴里不停念叨着:“反了反了…”
阿玫艰难抬手搭上阿桂拿匕首的手,示意她放下,阿桂就要拉着阿玫去看大夫,阿玫摇摇头:“阿桂…是阿姐不好…答应要给你过生辰…却没有做到…”阿玫从袖子里掏出一对珠花,拿出黄色的珠花就要往阿桂发间插上,阿桂低头,珠花别在阿桂发间,阿玫轻抚阿桂的头发:“我的阿桂真好看…”
阿桂握着阿玫的手腕,眼泪簌簌掉下来:“阿姐,别说话了,阿桂求你,去看大夫好不好?”
阿玫摇摇头,低头看向另一只珠花,声音很轻:“阿桂帮我戴上这只珠花可好…”阿桂哭着点点头,阿玫抬手擦掉阿桂脸上的泪水:“阿桂…不哭…希望我的阿桂…平平安安…”阿玫手往下垂。
阿桂连忙接住阿玫下垂的手,将阿玫紧紧的抱在怀里,那一夜,阿桂及笄,却失去了姐姐。
…
“后来我再清醒过来,就发现阿桂已经嫁给朱晤做二夫人,之后的事,大人您已经知道了。”
连晚晴收起笑容:“看来你的妹妹确实杀了一个恶人呢~”阿玫低头,连晚晴翻了个身:“好了,我要休息了,你请便。”
阿玫依旧坐着,转头看向窗外的点点繁星出了神。
…
翌日午后,连晚晴换上一袭紫色罗裙,腰间挂着一圈金链,围着一圈铃铛,一双紫金靴,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再用一个金色月牙固定,蒙上紫色眼纱,倒是增添了一丝神秘气质。
萧奕站在连晚晴房门口,刚想敲门,门就被连晚晴从屋里打开,见到连晚晴的装扮,萧奕呆愣住,京都美人多,但从未有人像连晚晴这般,昨日的一袭红衣,青丝散乱模样宛如阴间艳鬼,而今日这一身紫色罗裙,挽上发髻的模样则添了一丝神秘。
连晚晴发现萧奕没有让开的意思,连晚晴凑近,低声说道:“萧提督这是看入迷了?怎的还杵在这儿?”萧奕反应过来,眼神闪躲,转身离开,连晚晴低头笑了笑,跟上萧奕。
两人坐马车来到朱府,拜见了朱府老爷朱顷,萧奕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提慎司提督萧奕,奉陛下旨意前来探查令郎一案,还请朱老爷配合。”
朱顷连忙拱手作揖:“自然自然,萧大人远道而来,不如先歇息用膳?”
萧奕抬手制止:“不必,令郎的尸首提慎司的仵作已经查验过,待案件告破自会归还。”
朱顷点头应是,萧奕接着说道:“对于令郎被人害死一事,朱老爷可有什么看法,或者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朱顷仔细想了想,拱手回答:“奇怪的地方倒没有,只是我儿昨日犯了疯症,神志不清,恰巧我儿的二夫人在房中,或许萧大人可以去问问。”
“疯症?”
朱顷点头:“是啊,半年前我儿用膳时开始神志不清,请大夫来看,发现是疯症,我儿偏宠这位二夫人,常常去二夫人房中。”
萧奕沉思:“既如此,本督要去见见这位二夫人。”
朱顷唤来管家带路,而连晚晴跟在萧奕身后,路过庭院时,朱府二公子朱椋正在庭院斗蛐蛐儿,抬头看见萧奕身后的连晚晴,虽眼蒙紫纱,但绝可以看出是位美人儿,于是抱着小笼子走到萧奕和连晚晴面前,故作儒雅的问道:“管家,这是何人?”
管家向朱椋拱手:“回二公子,这位是提慎司的提督萧大人。”
朱椋看向萧奕身后的连晚晴:“那这位姑娘是?”
连晚晴感受到朱椋的眼神,让人非常不舒服,萧奕也感受到,冷脸回道:“我提慎司的人,还轮不到一个朱府的二公子来搭讪!”连晚晴袖子里的手一转,朱椋竟转身朝荷花池走去,管家一惊,连忙唤来护卫拦住朱椋,可惜已经晚了,朱椋已经跳入池子里,在池子里挣扎,连晚晴挑眉,活该!
05
萧奕猜到许是连晚晴动的手脚,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冷眼看着管家:“看来管家是带不了路了,无妨,找个婢女来也是可以的。”
管家看着在池子里挣扎的朱椋,只好应下,唤来一个婢女便继续指挥护卫把朱椋给捞上来,婢女走在前方带路,萧奕状若无意般发问:“你可知二夫人是何时进入朱府的?”
婢女低着头回答:“回萧大人的话,二夫人是一年前入的朱府。”
萧奕又继续问道:“听朱老爷所说,朱大公子极为宠爱这位二夫人,可当真?”
“回萧大人的话,当真,二夫人入府一年,大公子时时留在二夫人房中。”
萧奕点头,又问道:“那你可知,这二夫人是因何嫁入朱府?”
“回萧大人的话,奴婢不知。”
萧奕只好换一个问题:“那你可知二夫人入府前是做什么的?”
“回萧大人的话,奴婢听大夫人提过,二夫人入府前似是位舞娘。”
萧奕没再继续问,婢女将萧奕和连晚晴带入二夫人所住的院子后便离开了,萧奕环顾四周,发现了昨夜看见的假山,看来昨夜在假山烧纸钱的便是这位二夫人了,萧奕走到房门之前敲了敲门,无人应答,萧奕又敲了敲,依旧无人应答,萧奕道了声唐突便推门进去,房内空无一人。
萧奕四处查看,在梳妆台的底部发现了一张永乐镇的地图,萧奕不解,这二夫人藏这地图做甚?找了一圈,除了张地图,什么也没有,萧奕只好离开,走出朱府大门已是黄昏,如今好不容易有点线索,二夫人失踪,这线索又断了。
萧奕转身看向连晚晴,表达歉意:“抱歉,是我的疏忽,让姑娘受惊。”
连晚晴摇头:“无妨,朱府里的人看来都是一个德行,想必时常如此调戏女子,萧提督可要好好查查了。”
萧奕拱手:“姑娘放心。”
连晚晴转身离开,提示到这,希望萧奕能够顺着往下查,连晚晴走至一处巷子口,看着朱府上方浓浓的死气,还夹杂着怨气。
“如此浓的怨气,看来这朱府真是害人不浅哪。”连晚晴感受到阵法催动的气息,追寻而去,来到永乐镇外的一间破庙处,破庙里几个小混混眼球凸起,手掐着自己的喉咙,夺生魂,聚怨气,这是要炼怨鬼啊…
连晚晴双手捏诀,召唤这方土地神,土地神乐符现身,乐符拱手:“判官大人。”
连晚晴点头示意:“乐符,你可有看见刚刚在这间破庙里夺生魂之人?”
乐符仔细回想:“看见了,不过看不清样貌,依照身形依稀可辨出是位女子。”
女子?连晚晴看向乐符:“好,我知道了,你先归职吧。”乐符再拱手,便消失在原地,连晚晴脑子里有了一个姓名,一挥手回到酒肆,拿出判罚笔,将阿玫唤出,阿玫躺在地上,周身怨气环绕,连晚晴腰间挂着的铃铛铃铃作响,连晚晴唇角微勾:“阿玫啊阿玫,你的这位妹妹可真是不简单啊。”言罢,连晚晴拿着判罚笔写了一个“散”字打入阿玫体内,把阿玫扶到一旁的软榻上后,转身躺回贵妃椅上。
提慎司,萧奕坐在桌案前,研究从朱府带回的地图,凑近看了几遍,发现地图上锦云客栈的字要比其他地点的字颜色要深一些,或许可以说,这锦云客栈落笔的时间要比其他地点落笔的时间要晚一些,萧奕谋划着在子时前往锦云客栈一探。
子时,锦云客栈,萧奕抵达时,连晚晴正站在客栈门前,萧奕眼神探究,问道:“姑娘怎的在此处?”
连晚晴笑了笑:“萧提督是来做什么的,我便是来做什么的。”
萧奕走近:“姑娘果然不简单。”
连晚晴没有答话,转身穿过锦云客栈的门走入室内,萧奕紧随其后想进去,却发现自己被一道屏障挡住,大堂漆黑一片,连晚晴一挥袖,将自己罩起来,只见几盏烛火亮起,照亮不远处的台子,阿桂着舞衣在台子上翩翩起舞,连晚晴静静欣赏着阿桂的舞姿。
舞毕,阿桂转身看向一旁五花大绑,瑟瑟发抖的朱顷,朱椋和诺老汉,对着诺老汉缓缓开口:“父亲,这舞,你可熟悉?”
诺老汉嘴唇发颤,但说出的话仍然难听:“你是阿桂?哼,不就是那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最擅长的舞吗?”
诺老汉的话激怒了阿桂,阿桂一脚踹在诺老汉身上:“你闭嘴!我早就劝阿姐,不要救你这个懦弱无能,只会窝里横的废物,若不是阿姐跳舞赚银子给你治病,你能有命在这里折辱我阿姐?阿姐将你视为亲人,你却把阿姐逼死,你不配为人父!”
诺老汉吃痛倒地,嘴里还一直叨叨着:“逆女!反了反了!”
06
阿桂看着诺老汉,笑出声:“真不愧是个废物,父亲,你老了,已经不复当年那般,想动手便动手了。”
阿桂从腰间掏出匕首,朱椋慌忙叫道:“嫂嫂这是要做什么!”
阿桂呸了一声:“谁是你嫂嫂!”随后抚上脸,将人皮面具撕下,露出一张跟阿玫一模一样的脸,朱顷瞪大眼睛:“你没死?”
看见朱顷震惊的模样,阿桂走近,用匕首拍拍朱顷的脸:“害怕吗?夜里做梦可曾梦到这张脸来寻仇啊?可惜啊,我阿姐确实死了,我是她的双生妹妹,我叫阿桂。”
阿桂收起匕首,取下发间别的珠花,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珠花上,嘴里念念有词,只见朱顷,朱椋和诺老汉抓住自己的喉咙,用力挣扎,但魂魄依旧在迅速离体,被吸入珠花中。
连晚晴不急着动手,待到诺老汉的魂魄被吸取殆尽,朱顷和朱椋只余一魄时,连晚晴才拿出判罚笔唤阿玫,阿玫抚上阿桂的手,阿桂感觉到手一沉,转身看去,便看见阿玫站在身侧,阿桂眼眶顿时湿润,轻声呼唤:“阿姐…”
阿玫温柔的笑着,阿桂转身想抱阿玫,却抱不到,连晚晴捏诀让阿玫的魂魄能够暂时固形,阿玫伸手抱住阿桂,轻声说道:“阿桂…长大了。”
阿桂埋进阿玫的怀里:“阿姐,带阿桂一起离开好不好?阿姐不要丢下阿桂一个人。”
阿玫轻抚阿桂的头发:“阿桂,要替阿姐好好活着,看尽阿姐没有看过的风景,可好?”
阿桂松开阿玫,看着阿玫,点点头:“我明白了,阿姐,陪我舞一曲吧,好不好?”
阿玫笑着点点头,两人在台上起舞,连晚晴站在台下,欣赏两人的舞姿,舞毕,阿玫凑近阿桂的耳边说了些悄悄话,便转身朝连晚晴跪下:“多谢大人。”
连晚晴现身,阿桂一惊,想起阿玫的话,拱手道:“多谢大人。”连晚晴笑了笑,一挥手,屏障消失,萧奕推门而入,拿下阿桂,而阿玫也被连晚晴送入地府。
翌日,阿桂在公堂上承认是自己杀了朱晤和诺老汉,而朱顷和朱椋也是因她才变成那般痴傻模样,也说明自己是为姐报仇,还道出了朱府与官府勾结私吞军饷一事,告知萧奕账本的位置,萧奕派人前往朱府,在朱顷的书房桌案底部的暗格里找到账本,因提供朱府罪证,阿桂免于死罪,但需杖打五十。
阿桂被送入大牢,午后,连晚晴一袭绿袍,头戴冠玉,半束着发,发尾还捆着几颗铃铛,站在提慎司门前,萧奕走出来,在连晚晴身前站定:“姑娘来提慎司所为何事?”
连晚晴笑了笑:“萧提督,不知我可否前去探望阿桂,我有东西送她。”
萧奕看了一眼连晚晴手上的画卷:“可以,但不要待太久。”
连晚晴笑着点头:“多谢萧提督。”萧奕唤来一个下属带连晚晴前往地牢前探望阿桂,阿桂见到连晚晴,问了关于阿玫的一些事情后,便取下发间的珠花,将珠花赠予连晚晴,并与连晚晴贴耳说了些话,连晚晴则将一幅画赠予阿桂,画上是那夜阿桂与阿玫在台上起舞模样。
连晚晴离开后,阿桂把画摊开放在桌上,抚摸着,想起阿玫当时对她说的话:“阿桂,判官大人说朱府与官府勾结私吞军饷,其账本锁在朱顷桌案底下的暗格处,用此罪证或许能救你一命,条件是你发间的珠花以及你从何处学会的阵法,阿桂,记住阿姐说的,要平平安安。”
连晚晴走出大牢,萧奕等在大牢外,连晚晴笑道:“萧提督是在等我吗?”
萧奕点头:“姑娘,你是否早就知晓凶手是阿桂?”
“不过是比萧提督早了那么一点点,还请萧提督莫要怪我将您拦在门外。”
萧奕想不通:“自是不怪的,这阿桂阿玫两姐妹也是可怜之人。”
连晚晴没有接话,转身离开,这也是为什么连晚晴答应阿玫帮忙,阿玫的美丽以及所喜爱的跳舞不应成为他人伤害阿玫的理由。
连晚晴回到酒肆,将珠花收起,将阿桂所说的内容写成一封信托落书送至十殿阎罗手里,那人利用阿桂对姐姐的爱,让阿桂夺人生魂,聚集阴气,只说如此便可再见到阿玫,却没告诉阿桂这般作为会将阿玫炼作怨鬼,再无轮回,连晚晴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手指轻轻摩挲茶杯,思绪飘远。
…
人总是在追求美丽却又在不停的诋毁美丽。
——玫瑰零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