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悲哀
走出餐馆，诺维特并不着急乘坐无轨马车返回艾萨克斯庄园。
作为一位刚成年的新晋鲁恩贵族，诺维特已经度过了于他而言最为艰险的阶段——成人礼晚会。
按照鲁恩王国的贵族礼仪，诺维特只需要在日后时不时的书写请帖邀请其他贵族参加晚宴和打猎，同时接受其他贵族们的社交邀请即可。
而在出门前诺维特就已经从管家莱姆斯·海里克那里了解到由自己主持的第一场晚宴最适合在三天后举行。
也就是说，直到三天后晚宴举行前，诺维特需要操心的是挑选晚宴邀请的对象以及为每一位宾客书写相应的邀请语。
而他相信管家莱姆斯会帮自己打理好除了书写邀请语以外的所有事情。
站在餐馆前稍作思索，诺维特走进了最近的一间服饰店内。
他打算换身衣服，前往贝克兰德的工业发展区，也就是未来的贝克兰德东区。
不久，改换装束，看起来一副普通工人模样的诺维特乘坐马车，来到贝克兰德工业区边缘。
……
贝克兰德工业区边缘，一个十字路口。
“阿嚏！”
诺维特又抽出了一张纸擦了擦嘴鼻，并哼了些鼻涕。
因为附近并没有垃圾桶，他将纸张折好，重新放回了内侧衣兜。
这场由罗塞尔大帝掀起的工业革命彻底颠覆了几个纪元以来传统的生产方式，人类首次摆脱了繁重的体力劳动，而钢铁，煤炭的需求量与日俱增。
相应的，一个又一个工厂拔地而起，林立的烟囱终日排放着呛鼻的黑烟。
途经一个转角，诺维特看到街边有不少衣着破烂的儿童，他们瘦骨嶙峋，眼神黯淡无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倒下，结束这可怜的一生。
他打算过去递给他们一些便士，对于自己来说这只是几枚雕刻有花纹的铜板，但对他们而言或许是救命的曙光。
但是他最终还是停下了已经拿出钱币的手。
他或许能帮助眼前这几位儿童，但是他帮助不了所有遭受阶级压迫的工人们。
在这里，一次简单的施舍或许就会给自己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诺维特静静的看着，沉默良久，缓步越过了那几位儿童，朝着街道深处走去。
直到走出这条街道，他的身后兀然传来了一道富有磁性的男性声音。
“你很理智，没有做出愚笨的选择。”
诺维特转身望去，一位身材挺拔，身穿黑色马甲，握着银饰手杖，头戴半高丝绸礼帽的中年男子静静的站在离自己十米左右的地方，目光望向自己。
看到诺维特停下步伐转身注视着自己，那名中年男性顿了顿，嗓音低沉，不快不慢的说道：
“我能看得出来，你不属于这里，虽然你特意换了身衣服尝试融入这里的环境，衣物上面也布满了灰尘的痕迹，但是你的脸太干净了，干净的走在街上会让这里的每一个人羡慕。”
诺维特静静的听着，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并不是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他很难下定决心去把那些肮脏的，散发着些许臭味的事物涂抹在自己的脸上。
见诺维特不为所动，那名中年男性默然了几秒，忽然开口道：
“在这里居住着大概80万的人口，呵呵，这只是初步统计的结果，并且这个数字随着工业技术水平的发展和人口生长，未来说不定会突破到100万。”
他一边说着，一边靠近诺维特，眼神示意他一块走走。
诺维特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并不介意从这样一位看起来相当体面的中年绅士上获取到更多他从书籍上所看不到的情报。
“您似乎对这里的情况相当了解？不知道我该怎么称呼您？”
诺维特和中年绅士并肩走在各种气味混杂的街道上，语气平和的问道。
“瑞德·南威尔，呵呵，我是一个研究人文发展的学者，在这里呆了很多年，知道的自然多一些。”
瑞德笑着回道，他似乎对于自己身为一位体面的绅士但却长期逗留于贝克兰德工业区这样一个混乱肮脏的环境毫不在意。
南威尔……南威尔公爵？！
诺维特顿感头皮发麻，他可是知道在历代南威尔公爵里，存在着一位序列二的天使！
不知道会不会是眼前这位……他收敛起情绪上的波动，以防被对方看出什么端倪，礼貌开口道：
“诺维特·艾萨克斯，艾萨克斯家族的嫡长子，您是……南威尔公爵阁下？”
“不，并不是。那是我的兄长，相信我，他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严肃古板，那是一个令人难以亲近的家伙。”
听到艾萨克斯这个姓氏，瑞德·南威尔的眼皮微微一挑，不动声色的别开头，半开玩笑的回答道。
诺维特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微小的细节，面对对方的吐槽回以浅浅的微笑。
没有接过南威尔公爵的话题，诺维特思虑再三，斟酌开口：
“这里的居民，生活的似乎并不好。”
听到这句话，瑞德表情忽地严肃，语气上明显带了几分沉重。
“不，他们的生活相较之前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罗塞尔是一个伟大的人物，自从他平复叛乱，成为因蒂斯的首任执政官以来，他制定并颁布了新的《民法典》，同时鼓励发明，保护贸易，孵化第一次工业革命，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就极大的提升了因蒂斯的国力。”
“也正因如此，鲁恩王室感受到了威胁，在王室的政策鼓励下，贝克兰德掀起了工业革命的热潮，大批的工厂建成，为这些贫民们提供了充足的岗位。”
说到这里，瑞德·南威尔看向诺维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看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意味。
“倘若不是因为工业革命的到来无可避免，这些贫民连最基本的自由都没有，他们只会是贵族们的奴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机会选择进入工厂成为一名工人。”
“这至少给了他们薪水。”
“给了他们摆脱奴隶身份，独立生活下去的机会。”
诺维特静静听完，默然回道：
“感谢您的讲解，是我先前眼界狭隘，虑事不周了。”
他说的这句话发自肺腑。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他只能从历史书上窥见类似时代的冰山一角。
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未曾体验过这样的生活。
瑞德·南威尔微微点头，语气柔和了许多。
“诺维特，我就叫你诺维特吧。”
“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真正的贵族绅士。”
“我知道你或许想要帮助他们，想要做些什么。但是我得提醒你一句，量力而行，不要把自己想得太过强大，那会让你陷入危险的境地。”
诺维特微微颔首，随即尊敬的向瑞德·南威尔问道：
“您真是一位善良，眼光卓绝的学者，不知道我是否有幸邀请您参加我举办的第一场晚宴？”
“哈哈，当然，那也是我的荣幸。”
这位富有学识的中年绅士呵呵笑道。
“记得写一封正式的邀请信给我，嗯……不用寄到南威尔公爵府邸，寄到平斯特街15号就行，届时我会到场的。”
“我会注意的。”
诺维特轻笑回道，随即提出告辞。
交流接触也需要适当，否则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这是鲁恩贵族的含蓄与保守。
……
一路返回，诺维特在之前的街道拐角处又看见了那几个衣着破烂的瘦小儿童。
跟先前不同的是，其中几个看起来更加虚弱的小孩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无论他们去了哪里……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吧……诺维特突然想到。
贵族的孩子会是以后的贵族，而贫民的孩子以后也会是贫民。
这就是现在的贝克兰德。
这就是未来贝克兰德东区的雏形。
再次从那几位孩子的身旁经过，诺维特最终还是拿出了一把铜便士，在那些孩子们没有反应过来前塞到了其中一个孩子的手里。
而在那些目光无神，思维涣散的孩子们反应过来前，诺维特已经大步走出了这条街道，乘坐无轨马车返回艾萨克斯庄园。
……
诺维特离开这条街道不久，瑞德·南威尔从另外一条街道的拐角处阴影里走出。
而在这位富有学识，眼界卓绝中年绅士身前，几名看起来还算健康的，衣着破烂的孩子正抢夺着几枚铜便士。
角落里，面色泛黄，身体已经没有力气的孩子们窝在一团，眼神里满是对那几枚铜板的渴望。
静默着看着眼前这副场景，瑞德·南威尔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扫了两眼后就迈开步子离开了这条街道。
他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
这是时代的病根，这是时代的苦痛。
而在时代的浪潮面前，个人永远渺小。
坐在雕刻有南威尔家族徽章的私人马车内，他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奥尔米尔葡萄酒。
杯中红色的液体流淌，瑞德·南威尔似是呢喃的自顾自开口道：
“艾萨克斯家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