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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死胡同
他们一同长大,他身上的傲骨,偏执,不屈,敏感,郑相宜统统知道,可越是知道,那钻心的疼痛也越是清楚。
她很后悔那个时候的年轻气盛,口无遮拦,把别人的真心踩在脚下践踏。
她的唇瓣在发抖,眼眶更是不自觉地湿润起来。
“我那时候是胡说八道。”
她知道她应该道歉。
可那两个字哽在喉咙口,像难以下咽的鱼刺,活生生要把人逼疯。
“是在一起胡说八道?还是说分手这件事胡说八道?”
他声音低低像是呓语:“可我都当真了。”
郑相宜眼角的泪再也挂不住,浸湿了脸庞,她转过脸去。
商时序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密闭的空间里像咒语,将她打入无穷地狱。
“你当时是对的,若是我将来有女儿,肯定也不会任何一个穷小子有可乘之机。”
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公主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是他还不够资格。
身边的人啜泣出声:“我没有,包括我爷爷奶奶我爸他们也没有嫌弃过你。”
郑家老一辈人封建糟粕思想严重,他们想要传宗接代都想疯了。
作为独生女的郑相宜被他们寄予了沉沉的期望,当然,看中的也只是她的生育价值。
商时序那个时候在他们眼中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成绩好,比别人晚上学却架不住他头脑聪明频繁跳级,数理化天才,竞赛大奖拿到手软,各大高校争相追逐的香饽饽,长得也好,家里没什么背景,也好拿捏。
“嗯,他们确实没有。”商时序其实也是这样觉得的。
他一直以来伪装的乖巧懂事听话温顺在老人家心底已经深入人心了。
郑相宜擦了擦丢人的眼泪,想着这辈子总不能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有些事就得善始善终,好的结果自然最好,坏的结果她也能承受,无非就是两人分道扬镳,再也不见。
她侧着身子殷殷切切望着他,语气轻轻:“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你嫌弃我了,所以你想骂就骂吧。嗯,你骂回来吧,我挺得住。”
她家没出事之前也只算是小康,即使不愁吃穿用度,但也局限在她不赌不嫖的情况。而在亲眼目睹商时序的家庭环境后,才知道这个社会到底是高度折叠的。
底层人永远够不着顶层人生活的十分之一。
商时序对她的话觉得可笑。
所以她以为骂回去了就能继续相安无事吗?
“郑相宜。”
他看着她那双悲伤的湿润的眼睛,原本心底的郁气早就不知散去了何处,喊着她的名字,声线低低沉沉,像蚕吐出来的茧,丝丝麻麻,无形的丝线将她的心脏牵扯着羁绊着,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又在她心口燃起了一把火。
“你背信弃义。”
“……”
“出尔反尔。”
“其实……”
“过河拆桥。”
“严重了点……”
“言而无信。”
郑相宜心虚地想要最后辩解一把:“我都可以解释的……”
商时序反手扣在她的腕骨间,牙齿几乎都在发力:“反复无常,骗子,说好的等我毕业就结婚,你倒好,前脚分手后脚失联。”
“你……”郑相宜无力捂额:“怎么还纠结这个问题?我们当初不是私底下说好的,结婚是骗长辈的,孩子是不可能生的,这点你不也同意了?”
“谁跟你私底下说好的?”
商时序语气加重,脸色阴沉:“当初当着爷爷的面,我们跪下来发过毒誓的,说好的结婚后生的小孩都姓郑,你现在逼着我违背诺言,自己做不到信守承诺,平白无故还拖累我,你每天晚上还能睡得着觉吗?”
郑相宜没成想这人脑子会这样愚昧无知且迷信,破罐破摔道:“我们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爷爷他老人家不高兴也没办法,又不能从棺材里蹦出来杀了我。而且现在我家也没了,奶奶现在更记不住事,不用管那些乱七八糟的毒誓,如果你晚上实在睡不着觉就给我爷爷多少烧点纸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老人家会理解的。”
她信奉科学。
人死如灯灭。
哪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不过是活着的人臆想出来罢了。
瞧这才多久就原形毕露了,之前那悲伤落寞的眼神还一度让商时序心软,可眼下看看她这死猪不怕开水烫还理直气壮的样子,死人都得被她气活。
“你果然还是这样。”
“也是,这样才是你,想让你道歉真是为难你了。”
商时序气极反笑,阴霾笼罩,寒霜覆面,锐利如刀的眼神若是有实质,仿佛都能给她切成十七八块。
郑相宜心底也是气,眼神直勾勾地瞪着他。
她想破天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脑子就一定得纠结着结婚这个话题。
不结婚难道就不能在一起吗?
结了婚后再离婚的比比皆是。
她不就是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纯粹的,自由的,不会被任何世俗甚至法律文书羁绊。
可这人却总把结婚两个字挂在嘴边,更让郑相宜觉得这就是根无形的枷锁。
锁链的一端扣住了她,另一端牵在他的手腕上。
契约一旦生成,他就成为她人生的主宰者。
她才不要这样。
父亲母亲婚姻的不幸还历历在目,她才不要重蹈覆辙。
商时序的控制和独占欲,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也就是因为透不过气的原因,那时候她才会选择分手。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得挺不错的,从一个女朋友的角度而言。
知道他对射击的喜爱程度算得上痴迷,为他选择了专业学校,而不是脑子一热就非要做什么都跟她凑一块。
帮他把那笔债还了,那个时候他还没被亲生家庭认回,他没有能力但郑相宜不同。
就算后来帮他找到了自己的原生家庭,郑相宜也从未敢去探听他的任何消息,只知道那家人能让他过上常人难以企及的生活。
但她从来不知道她自认为的这些好却一步一步将商时序推入深渊。
“你真的自以为是。”
冷冰冰的嘲讽声如针密密麻麻地刺入她的身体。
她笑了笑,不遑多让地回了一句:“你也没有好到能让我死心塌地跟你结婚的地步。”
事情走到这一步,两人算是连脸都撕破皮了,哪里还能相安无事地躺在一起?
郑相宜掀开披在她身上的他的大衣。
商时序却按住她的手,自己拉开车门出去了,高挑的身形,宽厚的脊背,倨傲又寂寥地立在车旁,漆黑的夜色也遮掩不住那股由他身上散发的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不欢而散。
这场谈话到头来还是进入一条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