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可耻但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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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拖油瓶

这段时间她总能想起第一次见商时序的时候。

爸妈离婚了,这次闹得彻底,她妈也不要她了,导火索是她钢琴考级没过,她爸索性让郑相宜半道改学琵琶,说是党员子女不要学国外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中看不中用,以后难不成让女儿上西餐厅给人伴奏去,还不如做个文化传承人。

看似是夫妻俩针对女儿教育截然相反的方式难以再次调和,可根本原因只有他们当事人知道。

可那时候郑相宜还小,她真的以为是自己让妈妈失望的缘故,她才这么狠心不要她的。

刚巧郑父那会儿被人搞了,被调到西北农村负责当地的文化建设,又是离婚又是降职,心情大不如前,他一个大男人自然是不可能把小孩带到身边照顾,只能把孩子往乡下爷爷奶奶身边送。

郑相宜至今仍记得那时候独自坐高铁回老家的场景。

她没有单独出过远门,老家那个地方于她而言完全陌生,血缘关系上的爷爷奶奶,她甚至也只是在逢年过节才会见上那么一面。

可现在却要去麻烦他们了。

是的,她用的是“麻烦”。

郑相宜觉得自己就是个拖油瓶,要不然也不会被踢过来踢过去。

在上高铁之前,她妈妈给她打来一通电话。

她要去国外了,当年为了结婚生子耽误的学业,她决定重新拾取。

电话里她心情似乎很好,语气平和,郑相宜仿佛能看到她脸上还挂着对未来的期许,壮志踌躇。

“年轻那会觉得嫁给一个事业好,家庭好,对你也好的男人于女人而言是逆袭,可是看破了人情世故的背后不过是利益斟酌,挚友至亲也是利尽后的情薄,男女之间不过是互相蹉跎和折磨,情爱早晚会消失,孩子也会越飞越远,越飞越高。”

“相宜,妈妈也渴望有一个人能疯狂而热烈地爱着我,可到头来却发现,背后空无一人。”

“真正的靠山只有自己,你拥有的技能,你掌握的知识,你丰富的人生阅历,这些都是夺不走的,男人花言巧语说喜欢你,想要和你结婚生子这种鬼话,其实换个人,他们也能说得游刃有余。”

“相宜,妈妈不是逼你一定要学成什么样子,只是希望在你以后的人生中能多一种选择,仅此而已。”

那通电话,成了她们母女俩今生最后一次联系。

下了高铁,郑相宜浑浑噩噩地跟着纸条上面的地址,坐在晃晃悠悠还无时无刻散发着各种各样难以言喻味道的城郊公车上,开始了自己未来三年的小镇生活。

老家是座三层独栋小院,前几年里里外外重新装修过,但始终还保留着岭南建筑的风格。

爷爷已经退休了,闲来无事就喜欢下下棋,做做木工,家里好些家具都是他亲手做的。

奶奶比爷爷还年轻上几岁,放不下权利,还在妇委会工作。

每天家长里短的来来去去,她都风雨无阻,乐在其中。

其实镇子不大,八卦事却离奇之多,郑相宜每天的家庭作业都是在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事中完成的。

可以完全夸大地讲,整个镇子里每家每户,上到祖祖辈辈,下到院子里养的几只鸡鸭鹅,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她掌握了整个小镇的机密,谁家丈夫喝多了假酒在外头嫖了个娼被抓去公安局里,谁家媳妇攒了几万块的私房钱被娘家弟弟亲情欺诈敲了个空,她门儿清。

清官难断家务事,奶奶却对处理这些事情乐此不疲。

只是邻居这隔三差五地吵闹,再有闲情雅致地抵不住那尖锐的哭丧。

郑相宜皱着眉头揉搓太阳穴,被打断做题思路后就很难再集中注意力。

爷爷刚把热气腾腾的午饭从厨房里端出来,看到孙女这愁容满面的样子,赶忙让奶奶出去隔壁说一说,免得影响到她期末考试复习。

“一天到晚都不消停,这寡妇真够让人讨厌的。”

爷爷望着隔壁院子里头那截枯木,埋怨地喊话道:“让她别再打孩子了。”

奶奶深吸了口气,骂骂咧咧从电视机前移开往隔壁去了。

像奶奶这样爱管闲事的人对上隔壁这寡妇,也得骂一声“长矛沾屎,谁沾谁死”。

郑相宜戴着耳塞都阻止不了隔壁那低俗的脏话连篇涌入自己脑海。

“天天打天天打,这还是她家小孩吗?就不怕把人打死了。”

她把卷子一推,烦躁地撑开双手摊在桌上趴着。

“还真不是她亲生的,要亲生的哪舍得。”

爷爷将饭菜端上桌,怕她学习辛苦,喊她饿了先吃口东西垫垫。

可郑相宜听到他方才那一句,混沌的神思瞬间清明。

这屁大点的镇子还有她不清楚的八卦,这可不行。

她好奇地扒拉着爷爷把这段瓜给吃了,可随之而来的震惊却让她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寡妇的丈夫原来是在工地做建筑的,赚了些钱,在家中兄弟姐妹几个中是第一个早早地就把房子给砌好了,也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可一次偶发意外男人从五层脚架上摔了下来,命保住了,但从那时候起就一直瘫在床上,吃喝拉撒都是女人在照料。

那时候女人年轻能吃苦,嫁过来也只有两三个月就遇到这种事,丈夫瘫了,她就把人照顾得妥妥贴贴,将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街坊邻居说起她没有一句不是在说她命苦的。

可丈夫还是死了,女人出门买药的时候他自己拄着拐走到院子里头那棵树下寻了短见。

男人死了,远嫁过来的女人还要生活。

处理好男人的后事,女人重拾生活的决心,可男人家里却闹腾,要女人离开,好给这个房子腾一腾位置。

女人没有生养,膝下没有任何寄托,可她嫁过来就遇到这种事,娘家人懦弱无能也靠不住,她又能如何?

绝望的女人带着农药到丈夫坟头,打算这样一死了之,可是她没有死成,她带回来了一个病重的男孩。

男孩瘦小,孱弱,衣不蔽体,发着高烧也快要死了。

男人家里头那些三姑六婆地闹腾过一阵,声称着不知道这男孩是不是女人背地里和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搞出来的,要把他们一起赶出去。

那时候女人疯了一般从厨房里拿出菜刀来要跟这群人拼命,坚称这孩子就是丈夫给她送来的最后的依托,她绝不可能离开这个家。

后来的事情就是还在镇政府上班的爷爷出面,让女人收养了男孩,男方家庭自知吃人绝户理亏,拿走了男人受伤后剩余的赔偿金便再也没来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