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惊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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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宫苑重(二)

陆阙面色还有些苍白,大约是扯到了伤口,几不可闻地蹙眉。他一手搭在纪崇肩膀上,也不避人,问道:“人都处理干净了?”

纪崇这才将手离开腰间的长剑,抱在胸前:“一共三人,自殿下入府时跟随,口中藏了蜡丸,抓到时就没了气息。”

陈泠月下意识看向四周,显然,陆阙早就知道广安王府中会有暗探,现在处理怕遇刺消息走漏风声,更重要的是给眼前人下马威。

“肃慎大监请回吧。”

楼舫适时出来劝解,不想肃慎轻轻抬手,面不改色,打断了楼舫请人出去的动作。

“奴此番来受梁宰辅所托,突厥人善战,此次使团来朝,为求娶公主,若殿下能赢过突厥勇士,或许有转机,因而特来献上此物助殿下一臂之力。”

他双手一合,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打开了一个长扁盒,金黄色的绸布上静静地躺着一把长弓。弓身缠绕着藤蔓样的银色花纹,当中镶嵌了一枚蓝宝石,将铁器包裹其中。

陆阙目光冷冷扫过肃慎,抚过弓弦,近观来看弓握在手中可能沉重无比。

“此物制式并不像中原武器,谁知道是不是妖邪之物。”

说罢徒手劈开,精美的弓身伴随着几声细碎的冰裂声,散得四分五裂。

陈泠月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看到这一幕眉头皱得更厉害。

陆阙的伤口须静养至少半月,他如此动气劳神,怕是伤口又裂了。

果然,他转身决然地让楼舫送客,这下肃慎也没有再停留。经过她时,她看得清楚,腰间的绷带已经洇出鲜艳的红色。

她匆匆跟上,陆阙低头走进厢房中。陈泠月火速看周围人被楼舫赶走,火速关上门。

陆阙背对着她,弓着身子,过了半晌才将手中的手帕递给她。

黄昏时,烛火尚不明朗,帕子上的红色和暖黄的光交织在一起,竟不觉得突兀。

力竭之相……方才陆阙逞强耗费了太多力气。

洇湿的绷带一圈圈解开,最后一处黏连在一起,她狠心撕下,陆阙也只是闷哼一声。

“殿下何必要将那弓粉碎?”

陆阙只说:“此物不详,留着只能是祸害。”

“毕竟是梁宰辅所赠……”

“那更不是好东西了。”

涂药时,陆阙装作没意识到她不满的目光,厚着脸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伤口迅速愈合。”

这是当她是神仙吗……

陈泠月直言:“殿下,这时候不去赴宴才是最安全的。你需要好好修养。”

陆阙不说话了。

陈泠月了解他的抗拒,知道她改变不了什么,于是从小药箱中翻出了几个小药瓶。

这几个都是她压箱底的神药,但后果与神效一样,一等一的严重。

她取出其中一粒,交代道:“此药名苏息丸,吃下后两个时辰能让伤口迅速愈合,并且感知不到疼痛。”

陆阙面色露喜,又听她警告:“但两个时辰后吃不到相克药物,也会力竭而亡。”

“那是哪个?”他目光在几瓶精致白瓷瓶中逡巡。

可惜,陈泠月道:“失传了,我手中并没有这种药。”

陈泠月正色:“所以,我不建议服用。而且只是一个宴会,也没必要如此。”

听到没有解药,陆阙目光中反倒闪过一丝兴奋,他放松下来没骨头一样靠在软榻上,耐心解释道:“突厥与大梁交战数十载,合约订立若因本王一人之怯毁于一旦,本王不甘心。”

所以他不能贸然阻止和亲,只能寻找合适的办法。

陈泠月直言:“或许公主和亲是稳妥的解法。”

接二连三的事都挤在了短短几个时辰里,很难不让人怀疑,目的就是为了不让陆阙阻止和亲。而能不顾惜陆阙身份的,只怕少之又少……

陆阙摇头,目光更加坚定:“不过比试几场,本王曾被困于胡地幽冥十八狱,早已经见过恶鬼,不过是比谁命硬。”

想来,六公主于他大概是极为重要。

她望着眼前金尊玉贵的人,似乎又回到了塞北,出征前他都会坚定对将士承诺:“牛羊粮草和平安凯旋本王都要!”

她只能相信他,“既然殿下去意已决,在下可否与殿下一同去?如果两个时辰内,在下可竭尽全力保住殿下性命。”

陆阙点头,忽而笑道:“本来也是想让你去的,越招摇越安全,放心。”

陈泠月笑不出来,几个时辰前刚经历生死一刹,她尚且没那么揪心。现在……她要做的事她完全没有把握。

陆阙已经起身准备更衣入宫,她还是忍不住劝告:“殿下若在边境威压就在,舍小保大已经算得是善终……”

他少有苦笑,“故人所托,唯力竭命尽而终。”

陈泠月抿唇,侍女送来的衣服这次换成了深蓝色的侍卫服,一张宽的腰带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将小药瓶放入袖口。以防万一,她将陆阙给的夔龙玉佩也收了进去。

宫车缓缓行进,陆阙一改往日,端坐在上闭目养神。陈泠月坐在右侧,对面是宫中来请人的大监。

仔细比对下肃慎的衣服确实与这位景乡大监的有细微差别。最大不同莫过于正中的图案,盘扣下一人是仙鹤,而另一人是凤凰。

而年纪上景乡显然才二十出头的样子,这个年纪就已位高权重,可见颇有城府。

她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却被景乡捕捉到,少年人回以青涩礼貌的笑意,让人轻易放下戒备。

宫车停在长乐宫门处不远,正是达官贵人入宴席的时候,宫车不能近前,下车时景乡目光扫过两人,面露微笑道:“王爷,近来操劳,待宴会过后就可休息了,皇后娘娘准备了汤泉和暖酒,希望殿下能赏光,与殿下商讨年后选妃之事。”

她以为陆阙会推脱掉,不想他只淡然道:“景乡大监亲自来请,本王自然要去的。”

景乡点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意味不明地笑着:“这位也一同来吧。”

“这是本王的事,大监还是少插手的好。”

陆阙对两位大监的态度显然不同,她忍不住好奇,只可惜楼舫没有跟来,连个能解释给她的人都没有。

她跳下车,一脚踩在雪上,稍不留神脚下打滑。宫车外寒气侵袭,她忍不住背过身去咳了两声,就被陆阙拎着领子。

他无奈责备道:“当心些。”他将手搭在她肩膀上,看似她托着贵人,实则陆阙紧紧抓着她。他手上力道不知轻重,正巧按在她的伤口上,陈泠月忍不住“嘶”了声。

“怎么了?”

陆阙似乎并不记得自己咬人了,她摇头,说没事,他这才放手。

她有些疑心,那毒不会能控制人心神吧。

又想起那堆腐肉,当时只当是烂掉了,现在看若是有蛊虫混在其中………也很难说。因为那根本不像蛇的尖牙,更像是她在西域看到过的蝎子,尾巴细长远观时如同黑蛇。

比起南疆的蛊虫,西域胡族的蛊更烈,换做人来说,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可惜陆阙说销声匿迹,她把那些血块偷偷烧了用来煮药了。

长乐宫门悬着长明灯,殿内灯火通明。景乡与陆阙客套两句便往另一个方向去,长乐宫的仆从毕恭毕敬地迎过来,手中提着一盏蝴蝶样式的花灯引路,看上去颇为俏皮。

陈泠月紧跟在陆阙身后,不比跟众人挤那正门。宫中都知道这位爷孤傲不训的脾气,领着他俩从后殿入座,位置就靠着金麟台,稍一抬头就能望见金鸾椅。

陆阙轻撩衣摆一副纨绔子弟的潇洒做派,坐在长桌后的软垫上。

陈泠月跟他隔了个位置,跪坐在他身后随时侍奉。

与陆阙相对的是皇后娘娘所出的长平王,然后是慧妃舒氏抱着十七皇子,再往下是一个熟悉的面孔,十三皇子谢珉。

除此之外,其他的几位皇子并未出现。

再往阶下望去……是她模糊记忆中的故人——梁易江梁宰辅。

他身后跟着两位青年人,其中一位还未开席便醉得不省人事……不必说她也猜得到……

那是她幼时的玩伴,是十三岁作天子门客的探花,是囚困于一隅的游侠,也是如今荒诞的酒鬼。

她目光逡巡过,流连于那双无神却风流的桃花眼。

正巧,谢珉往这边看过来,举杯示意。陆阙拎了只酒杯,不满地敲敲桌子,陈泠月这才回过神来,俯身斟酒。

陆阙:“魂不守舍的,你是来当主子的?”

他笑着说这话,没有丝毫责备的意味。

陈泠月:“不敢。”

陆阙:“一会儿宴席开了,多吃一点,皇家御厨有几道甜食做的不错。”

此宴过后,生死未知。他平静地仿佛只是平常练兵,看得陈泠月心中五味杂陈。

他顾自饮酒,四处打量着这长乐宫的画栋雕梁。看来这几年国库果真充裕,比他离京时富丽堂皇多了,连隔开几位世家贵女的画屏也是金丝银线绣成,绘着翠碧山水,更有明珠点缀。

宫门外的更漏声在诺大的皇宫中悠悠荡开,窸窸窣窣的低语一时间湮灭,静谧得连呼吸都显得沉重。

众人皆起身,毕恭毕敬地伏地跪拜。陆阙饮尽杯中酒,才缓缓屈身,刚好挡在她身前,也能当过所有人的视线,他伸过手示意她将苏息丸给他。

半晌却没有回音,陆阙忍不住皱眉。

高台之上,一声威严的“平身”彰显着大梁开国来最伟大的皇帝无上气度,他只坐在金麟台上,便不怒自威。

突厥一行人随后跪拜于阶下,献上契约……

陆阙无心去管礼官啰哩啰嗦的流程,以及突厥人曼妙的歌舞。

陈泠月刚才那低语似当头一棒,让他一时不敢置信,甚至逆众人之行,就差没掐着她的脖子。

那声音似天外传音,轻飘飘地搅浑他的脑子:“此药我已服下,由我来代殿下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