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玄武钟（六）
小悠薇在地上抽搐着，它本就是邪祟，除祟符对它来说，是一种由内到外，从根本上的摧毁。
自离开母体到被做成悠薇，它经过了近两千个日日夜夜。这期间，它从清醒到混沌，再从混沌慢慢变得清醒。
它不是个喝了孟婆汤等待投胎的普通魂魄。它是一个从枉死城越狱，趁着子时鬼门开，鬼差上阳间办公时，偷渡到人间的冤魂。
它没有五十九司准许还阳复仇的签押，也没有罚恶司钟判的特赦委托令。它拼着被鬼差抓回去扔进无间地狱永不得出，抑或是被阳间之火灼烧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手刃仇人。然而，等它终于找到了仇人，却发现对方已经魂归地府。与之一起作恶之人，皆已锒铛入狱入狱，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它忽然就失去了方向，甚至不知自己冒着如此大的危险来了人间，到底值不值得。而它也最终上了阴差的追缉令，某次逃跑慌不择路时，一头冲进了一位孕妇的腹中。
它在母亲腹中的那些日子，虽然迷离惝恍，但它能感受到母亲对它浓烈的爱意，它听到母亲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以及对它温柔的呼唤。
它体验到了生前死后所有日子当中从未有过的安稳、安心。从未体会过母爱的它，期待着降生，哪怕带着前世那些不堪的、痛苦的记忆降生。它发誓会对母亲好，把世上所有他能得到的好东西都送给母亲。
直到，它被迫与母体分离。直到，它在混沌中被迫吞食了属于母亲的那颗心。
母亲热血的温度，身上的味道，它就算瞎了眼，昧了心，哪怕魂飞魄散都不会忘记。它挣扎、愤怒、怨恨，可怎么也逃离不了那个禁锢它的地方。
作为一个未足月的婴儿，它太弱小了，徐天弘一个指头就能把它碾死，何况那里还有一个力量强大的邪修镇着。徐天弘和那个邪修并不知道它还有理智，还在想着一切办法逃离。他们只知道成功了，在折腾死了十个自己亲生的骨肉魂飞魄散后，终于成功的炼出了悠薇。
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给了它强大的力量，取了它的一块头骨与徐天弘用秘法滴血认主，让它永远被徐天弘控制。如果它敢背叛，就会立刻魂飞魄散。
徐天弘把它困在卧室里看守冥灵草，只要有人来，只要被它碰到，就会立刻中毒，并在几天后心脏骤停而亡，任现代刑侦技术再高，也只能查出死因是急性心梗。好在，它来这里半个月了，就昨晚来了一个小贼，一进卧室门就被吓得晕了过去。
还有今天来的姑娘，它很不想伤害她，它是被炼成了悠薇，它是满身的毒，可它心智尚存，且对于善意感受得更是敏锐。它能感受到这姑娘一身浩然正气，满腔悲天悯人；它甚至能看到姑娘那一身比成语字典还厚的功德金光。它不想看着这么好的姑娘死在这么丑陋的自己手里。
可它实在控制不住，它从昨晚那小偷出现开始，就本能的想去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好在那小偷被吓得失禁昏死过去，一身的屎尿味遮住了他生人的气息，这才让它暂时克制住了自己。姑娘的出现，让它失去了控制，它想吃了她，喝光她的血，吃光她的肉，啃尽她的骨头，让她连一点渣渣都不剩。
于是它出手了，可在将要接触到姑娘的那一瞬，它用仅剩的理智把手给缩了回来。结果就是被姑娘一张符纸拍到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它痛，痛到魂魄似乎都要承受不住，钻出身体。比之当初被徐天弘用邪术炼制时的痛，更有过之。
可它内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与安宁，带着姑娘功德金光的除祟安魂符，让它感觉就算是魂飞魄散也是愉悦的。且这功德金光中还参杂着一丝神力，它能分辨出，这是来自正神的力量，甚至它还似曾相识。似乎不知在某个不经意时刻，远远的感受过这股力量，它当时还吓得跪着瑟瑟发抖。
可那是谁的力量？它不记得了。
小悠薇在灵魂洗涤的痛苦中胡思乱想，凌云则直接坐在它身边念起了《太上三生解冤妙经》，一字字一句句，都是救苦天尊巡游十方世界，化度众生出离苦海令归正道的事儿；一字字一句句，都带着强大的安抚之力，被功德金光与那一丝神秘的神力裹挟着，洗涤它灵魂深处的每一个角落。
凌云集中意念，一遍遍念着：“晨昏运度，耀明古今。万类受禀，结化成形……”直到小悠薇慢慢放松身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被她诵念超度之声吸引过来，因种种原因徘徊在世间的婴灵们，皆化作一个个柔和的光点，去到它们该去的地方。她才起身，僵硬的双腿几乎刚站直，就要跪倒。
“小心。”看不见的双手，温柔的托着她的胳膊，把她扶了起来。
“没事，就是坐太久了。”凌云被那双手牵着，坐到了墙边的凳子上，感受着小腿上传来的暖意与力道。她知道那人此刻正蹲在她跟前，温柔的给她揉捏僵硬的双腿，说不定正抬着头看着她。她无数次猜测那人为什么不肯露面，好的坏的都想过，最后总结出的答案是，他可能长的太丑，怕她嫌弃，所以才躲着她。可毕竟他们相伴了二十年了，就算再丑她也不会嫌弃。她最近总是在想怎么逼他一把，让他现身。她越来越不满足能摸到，能听到，能谈心，能一起做很多事，却看不到对方的情形了。
“想什么？”蓝宇特有的低沉带着沙哑的嗓音响起。
凌云还没开口，肚子先咕噜噜响了。她扁扁嘴，“想吃饭。”
蓝宇笑了起来，“该饿了，一会儿我陪你。”
凌云诧异极了，“你今天不忙？”
“忙完了，有两天假期，陪你去看荧光海滩。”蓝宇似乎被她惊讶的模样取悦到了，语气中满满都是笑意。
凌云对着面前张开了双臂，她不知道蓝宇此刻在她什么位置，只能等他来抱自己。
蓝宇笑得更开心了，抱住她，在她头顶揉了又揉，“满头都是汗，精力透支了。”
凌云满意极了，这一刻她又不想逼迫蓝宇现身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做某些事情的理由，他这么做一定也是迫不得已。就算看不到，只要还能摸得到，听得到，也挺不错的。
“念经比打一架还累。”凌云毫不客气的把汗都蹭在蓝宇衣服上，毫不意外的感受到了斜领的衣襟，“今天又是汉服？黑色配金色？”
“不，今天是蓝色配银色。”
凌云笑得开怀，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凌云看向小悠薇，“我带它出去找个好点的位置葬了……吧！”
话没说完，已经毫无气息的小悠薇突然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