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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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玄武钟(一)

凌云骑着她心爱的男盆友(改装过的BMWK1600摩托),在三月里绵密黏腻又阴冷的春雨中疾驰,黑色风衣包裹着的纤细身躯,被灰蓝色的壮硕车身衬得越发羸弱。“啧!狗屁的杏花雨……”她边嘀嘀咕咕对着把整个天地都笼在雨雾中的破天气骂骂咧咧,边一个帅气甩尾,把车停在了绿萝小区大门外那风化得只剩爬满铁锈框架的车棚内。脚后跟利落的一磕车撑,忙不迭取下头盔下车,从行李箱中拿出厚实的雨披,给摩托车盖了个严严实实,心疼地拍了拍车身,这才从背包中去取出折叠伞撑开。

她这会儿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后悔”,要不是昨晚突然出现在书斋中那个血泪流干、骨骼寸断,只能像张打湿了的纸片一样,浑身浴血“铺”在地上的女人;要不是那女人用她那仿佛铁钉划玻璃般,恐怖又凄厉的嗓音跟她不停地流着血泪哭诉;要不是她日常同情心又泛滥;要不是……这会儿她已经和心爱的“男盆友”驰骋在阳光明媚、木棉花开、椰风海韵的南海之滨。她仰头看了看天,任凭如毛般细雨轻柔落在莹润的面颊上,像是在嘲笑又似在安慰。然后,就真听到了一声若隐若现,熟悉却让她倍感无奈的轻笑。她扁了扁嘴,当做没听见。反正自小她就知道身边有这么个从未出现过的隐形人,她也从一开始的疑惑到现在的习惯。换做其他人,知道有这么个背后灵跟着,还时不时的笑一下,捉弄一下,早就吓死了或者吓疯了。她却除了好奇与一心想知道对方是谁之外,没有别的想法。

外墙剥落,空间狭窄的绿萝小区内,除了风驰电掣的外卖小哥进进出出,无人行走。小区上空比其他地方都要阴沉的天空,让凌云那远黛般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小疙瘩。她打开手机指南针确定了下方向,提着贴着“摆渡外卖”的小箱子向东走去。装着毫不在意路过大门口修锁配钥匙的摊子时,被正在硕大的遮阳伞下配钥匙的大爷喊住了。她扁了扁嘴巴,停住了脚步,正如昨晚那女人说的一样,这小区门口修锁配钥匙的大爷就是进入小区的一道坎儿,人物他不认识的人,都要盘问盘问,这也是她为什么扮做外卖员的最大原因。

凌云调整了下面部表情,转头看向大爷,乌溜溜的大眼睛似乎被这雨水给淋湿了般漫着雾气,疑惑中带着委屈。

大爷把手里配好的钥匙放了下来,浑浊的双目从黑框老花眼镜上方看向凌云,抬步走了过去。绵绵雨丝见缝插针般,顺着他额上那深深的纹路渗了进去。

“小娘鱼(en),送哪栋啊?”大爷走到凌云身边打量着她边问。

出于礼貌,凌云对大爷浅浅一笑。一头栗色的及耳软发,一双碧蓝的双眸,晃得大爷眼睛一花,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来。

“哟,老外?我(né)说话你阿能听得懂?”大爷似乎挺吃惊,苍老的嗓音配着夹杂着吴语的普通话,显得有些诡异。

“爷爷,我不是外国人。”凌云点头,声音轻缓明朗,让人听着十分舒服。白皙的脸上带着笑,蓝色的双眸弯了起来,怎么看怎么乖巧。

“侬要去哪一幢?”大爷和蔼地问道。

凌云往小区里瞥了眼,掏出手机佯装看了看,“20栋801,姓徐。”

她话音刚落,大爷脸上的笑就敛了起来,神色间充满戒备,仿佛眼前不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儿,而是一只披着美人皮的恶鬼,还是洋鬼子。

“徐?”大爷问道。不等凌云回答,就伸出沾染了黑色机油的食指指着他,又用带着吴语的普通话,极快的说了一通,大意是,“你看看你这样,长这么漂亮,穿这么美,像是送外卖的吗?你说你们这些成天吃饱饭没事干的记者,城南那么多闹事的砍人的不去管,成天盯着个修桥铺路的大善人干嘛?”

凌云有点懵,不知道他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她本来就不太爱跟人打交道,一见大爷的脸色比他伸出的食指上沾着的机油更黑,很想掉头就走。可是她答应那个女鬼帮她报仇,这单子是她自己接的,就是趴着也得完成,不然传出去被嘲笑事小,丢了师门的脸事小,影响她赚钱就……绝对不行!

凌云捏了捏手指,生生忍了下来。看着从眼前掠过,快成了残影的一抹蓝色,有点后悔没开着摩托车直接冲进来。好好的人,守啥规矩不是?她迅速俯身打开行李箱,取出刚才顺路取的甜点,露出一个乖巧无比的笑,“爷爷,我真就兼职送个外卖,赚点生活费,但是徐先生电话一直打不通。您看,这下雨天,我也不容易,再打不通,我就得把东西送回去了。我下周考试,没空出来兼职,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说着,往大门廊檐地下走了走,把甜点盒子放在了干爽的地方,收了伞。从兜里掏出学生证、身份证,主动放到大爷手里给他检查。

大爷仔细看了看手里的证件,又看了看凌云手中的甜点盒子,上头果真贴有小票和几乎隐去了所有数字的电话号码。跟给他见过外卖小票并没有太大差别,又看了看一脸的委屈凌云,便有几分信了她的话。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果然没打通,就更加相信她了。

凌云倒是不意外大爷打不通徐天弘的电话,昨晚那女鬼告诉她,这个点徐天弘在他另外一栋别墅里。不然,凌云也不会挑这时候来。

“哎呀!这都啥辰光咯,还朆(fēn)吃呢,肯定又为了造学堂,忙得嘞忘脱哉。”大爷言语间都是对徐天弘的敬仰,“这样吧,我帮侬送过去。外国小娘鱼(en)也缺铜钿啊?勤工俭学,挺好咯!做银就四要自力更森,艰苦奋斗。”

“爷爷,你看了我身份证了,地地道道的中国人,祖上有白俄血统而已。”凌云没跟他纠缠自己的国籍,佯作匆忙地看了看手机,“您就帮帮忙,给我指个路就行,我得把外卖送到顾客手上,拍个送到地儿的照片,超时被投诉了,我会被扣钱的。”见大爷还是犹豫,赶紧又掏出身份证,委屈又诚恳道:“您看,我这有根有底的,您拿着,想怎么查都行。”

大爷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凌云的身份证,还把自己的拿出来对比了一下,这才道:“走,我(né)带你进去。”

凌云心累的长叹一声,她就该骑着摩托车飚进去。跟配钥匙大爷的这场“对决”,她是输的彻底,几乎把这一个星期的话都说完了。

凌云提着给自己买的那份甜点,跟着大爷往小区里走,悄悄咽了咽口水,在心里哀嚎,“拜拜了奶油小方,拜拜了草莓甜甜圈。”同时也在庆幸大爷没问她,为啥她是提着外卖箱走着的,而不是骑着电动车的?

一路上大爷不停地讲徐天弘的丰功伟绩,办了多少学校,铺了多少路,帮助了多少濒临绝境的人,对小区里的孤寡老人有多照顾。

“前几年我屋里厢去四咯,儿女……哎,弗好讲。是徐总在我(né)最南板阁辰光帮衬了一把,特为跟社区打了招呼,同意我(né)在小区门口摆了个摊儿,赚点铜钿过日脚。这个小区,也是徐总买下来哉,专门安顿我们这些没落脚地儿的。”大爷说着说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长叹一声,“作孽哉。”

大爷又说了很多关于徐天弘的事迹,总结起来,“徐总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是个大大的好人。”

凌云静静听着,在大爷看过来的时候,略微点头,“是个好人。”脑海中则把拨浪鼓不知道摇了多少遍了,如大爷这些把徐天弘当救世主的,在知道他真面目后,不知道会怎样?

大爷听到她这句“是个好人”,生生打了个颤,看了看天色,“这拗春冷阁天时,真阁行弗住。”

凌云跟着点头,乖乖的弯着眉眼笑,心里却在把徐天弘反复鞭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