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
背着包下了车，结了出租的钱就满心欢喜地回家了。在学校呆了两年，好不容易考研上岸了，她终于可以回家看看了。这两年，学习的压力，和周围的人际交往的压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来气，好不容易回了家，她终于可以歇歇了。上了楼，她敲响了那扇熟悉的门，又抬头仔细地确认了一遍门牌号，没错，她回家了。
门开了，还是弟弟那张熟悉的脸，然而不等她进门，对方却站在门口不动，我略带困惑地看着他，却不想他开口便问：“你找谁啊？”我一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开口：“我回家啊，什么找谁啊？”
不等他回答，旁边传来了我妈的声音：“是谁敲门啊？怎么半天不说话？”于是，我就看到又有三张脸从客厅来到门厅，三个人都是一脸的困惑看着站在门口的陌生人。
“阿妈，是我啊，我回来了，不是，我就两年没回家，不至于不认识我吧。”
“小姑娘，可不能乱叫啊，我闺女搁这呢，你自己家呢？”
于是换我一脸的困惑了，我看着妈妈身边那个陌生的女孩，她也是一脸的困惑看着我，阿爸也是，满脸疑惑，后面的餐桌上，是一桌好吃的食物，看起来，他们应该刚刚还在用餐，然后我就突然敲响了门。
“不是，阿妈，我是珋娅啊，你，你不认识我了？”
阿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儿，然后开口“我女儿也叫珋娅，但是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啊，小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有些生气又有些无语的笑了，然后急切的开口：阿妈，这可不兴开玩笑啊，我怎么会连我妈都认错啊，不是，我都已经在你们身边生活了19年了，我，我......”我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鼻子也酸酸的，眼泪逐渐在眼眶里打转。
“小姑娘，你肯定是找错地方了，我们两口子就这一儿一女，现在都在这了，你要是找不到家了就去找警察哦，可不能随便敲开一家的门，就说自己是这个家的小孩，你爸妈知道得多伤心啊，你可不能因为和爸妈赌气就不回家啊。”我爸也开口了。可是一开口就是疏远和说教，我急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满是急切地说：“可是，可是这就是我家啊，你叫珋迪，是我爸啊，我妈叫张佳，我弟叫珋兹，没错啊，我家就是住这里啊，你们就是我爸妈啊，我绝对不可能记错的啊，我跟你们生活了20几年，我不可能认错的啊！”我很着急，声音也拔高了，泪水止不住的掉下来。
对面的夫妇二人也很困惑，因为这个陌生女孩说的他们一家的信息确实一个不差，可是他们的女儿就在这里站的好好的，他们养了25年的女儿，他们也不会认错啊。突然，珋迪心中冒出了一个猜测，他怀疑这个女孩是不是有精神病，所以才会把他们认错啊。他小心地把自己的老婆拉到了一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老婆立刻紧锁起来，她小心地开口问道：“那可怎么办啊？她要是达不到自己的目的会不会伤害我们啊。”
“我也不知道，现在主要先稳住她，别刺激她，以防她暴起伤人，我偷偷去报警。”
张佳脸上还是挂满了担心，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珋迪自己一个人去了阳台，经过门厅时尽量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看那个‘精神病’，张佳则是走到门厅暂时把陌生女孩带了进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不认识这个女孩，可是看着她哭的样子，她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痛。她不觉得这个姑娘是精神病，可是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报警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帮女孩找到自己的家，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她把姑娘接了进来，给她倒了杯水，让她暂时坐在餐桌旁。
她关切地开口问道：“小姑娘，你饿不饿啊，阿姨帮你盛碗饭给你吃好不好，正好阿姨家正在吃晚饭......”不等她说完，女孩哭的更凶了，泪水不断地落下，伴着女孩抽噎的声音：“妈，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张佳盯着女孩哭泣的脸，自己的泪水也忍不住往下掉，可是不管她怎么仔细看，这个女孩，她真的一点也不认识啊，她真的从未见过这个姑娘，但是小姑娘又口口声声地喊她妈妈，那声音情真意切，她反正是听不出半分虚情假意。“小姑娘，你别哭了，我看你哭的，我也难过。”
看着声音呜咽跟我一起落泪的妈妈，我心中一阵阵的的抽痛，可是，妈妈，你为什么，不认识我了啊。
思及此，我的心中更加悲痛。
我的妈妈，不认识我了。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啊，怎么可能啊，可是为什么她看着我时眼中的陌生那么明显，这不是玩笑，她，好像，真的不认识我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不是我的家，那我的家在哪里？我是谁？珋娅是他们的女儿，我的爸妈，已经有了一个女儿，我是谁？珋迪回来就看到自己老婆和那个陌生的女孩对坐抹泪的场面，他上前就喝止了自己老婆这种没出息的行为。
但是看着坐在那边的陌生女孩，他又不敢行为太过，免得刺激到对面的人。珋迪上去拉自己老婆的衣服，暗示她到边上去说话。张佳抹干了泪水，跟丈夫两人走进了厕所。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一会儿就到，你先和她聊天转移她的注意力，等警察到了就好了，我一会儿去和珋兹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别出来也不要乱说话。”
“可是，我觉得这小姑娘好可怜啊。”
“啧，就是因为看她可怜所以更要把她交给警察啊。”
张佳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表示了认同。
夫妻俩回到了客厅，小姑娘正坐在原位上发呆，表情呆滞，有种说不出的绝望。
珋迪进到了两个孩子在的房间，告诫他们不要出来，两个小孩耐不住好奇心，一个劲儿的问发生什么事了，珋迪只是给了他们一个警告的眼神，便关上了门，回到了客厅。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却也无可奈何。
珋迪回到了客厅，张佳正对着那孩子嘘寒问暖。
“妈。”我喊了她一声，便回身去包里找东西，张佳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却马上反应过来，顿时脸上泛起尴尬的神色，却又不好撤回刚才的话。
只见小姑娘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不等张佳反应过来，女孩已经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条很精美的黄金项链。
“妈，这是我这两年自己兼职赚钱买的，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式的，记忆中你就一条黑色绳子穿的带一朵黄金花的项链，所以我就想着给你买一条，之前的我没有经济能力，所以一直没能孝敬你，现在，我考研上岸了，终于，终于，我可以回来尽孝了。”我边说，边哽咽这看着妈妈，面前这个我无比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妈妈。
说来，他们也有整整两年没有过半点联系了。她忙于考研的事务，她，估计是在忙家里面的事吧，反正，她们没有联系也已经很久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主动发信息，似乎，从某一天开始，她好像就已经与世隔绝了。不知是哪一天的事了，全世界似乎都和她绝交了。她收不到来自于世界的任何消息，有的，只是她能看到的，以前就是那些，那天以后，永远都是那些了，她能看到以前的她能看到的那些，却再也看不到未来了。
张佳不敢接这条闪着光的项链，我默默地看着她的犹豫和动容，我不信，我还是不信，我的妈妈不可能不认识我了，妈妈，我累了，我真的想回家了。客厅里的灯只是静静地洒下来，窗外一如既往是静谧的夜，在她十八岁以前的日子里，每年都是这样，每天，她从学校出来，就已经是这样了，似乎，很久没见过黄昏了。不过，现在的一切就很好，有些发暗的灯光，和金项链，很像黄昏，像许多年前，她还坐在奶奶家的小院子里，骑着小板凳，假装自己是每天都会经过家门口卖馒头的叔叔，笑着，叫着，看奶奶把饭菜做好，看厨屋的烟囱冒起炊烟，看黄黄的太阳从头上掉下去。那样温馨和美好。
但是，并不等张佳推辞，也不等我能亲手把项链戴到妈妈的脖子上，外面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卧室的门开了，是珋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探出头来想开门，但却被先一步出来的珋迪给瞪了回去。
门开了。
“你好，请问是您报的警吗？我们是派出所的民警。”
“是的是的，是我报的警，你们出警速度真快，快进来吧，那人就在我们家里面呢，我老婆已经牵制住她了。你们来的正好。”
我该说些什么，我想我应该说些什么来证明我的身份，可是，他们，自始至终，始终没有信任过我。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我不知道了。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夜晚，我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哭的稀里哗啦，喘不上气，哪怕后来爸妈对我再好，哪怕闺蜜如何规劝，哪怕，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我也问自己，为什么是她不是我，我为什么只有你这样，为什么你要想那么多，知足常乐不好吗，凭什么，不是我……
警察走进了客厅，看着客厅里的两人，他们也很困惑，哪个看着都不像精神病患者。
“警察同志，就是那个小姑娘，一来就说这是自己家，还非说她才是我们的女儿，可是我们家四口人都在家里好好的坐着吃饭呢，我女儿现在就在她卧室里坐着呢，我哪里凭空又多出个女儿啊。”
一如既往，爸爸，你还是一如既往，我习惯了，习惯你的一言堂，习惯你说的话我就不去挑战你的权威了，你是我爸，对吧，我欠你的，我知道，你一直都是这样，我知道。
“好的，珋先生，我们已经了解了大致的情况，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警察一边说，一边调试好了执法记录仪，接着便略带谨慎地向我靠近。
“女士，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家住哪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不用害怕，我们是警察，有什么问题可以和我们警察说，我们一定尽力帮助你。”
他眼里的真诚不像演戏，但身上的谨慎也一点不少。我明白。
“阿妈，我是珋娅，我没骗你，阿妈，可不，可以，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我真的累了，我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你们，整这一出，我真的，很累。我求你了，阿妈，我只是，想回家了。我已经，很久，没睡过一场好觉了。考研的日子里，除了刷题背书，空闲的时间，我的脑子里都是回家，现在，我终于回来了，可是，为什么，你们，不要我了……”
“阿，阿妈，你们，真的不要我了吗？我已经考研上岸了，阿妈，我为你们争光了，你不开心吗？为什么，你们又不要我了？我可以赚钱赡养你们了……”
张佳，心里也感到了刺痛，可是，明明这个小姑娘满脸的情真意切，她却一点也认不出来呢？她的女儿就在家里呢，虽然她没有考上研，但是她早早步入社会替他们分担生活的压力，她已经很满足了，虽然这个小姑娘很优秀，但是，她的女儿不论是什么样子，她也绝不可能不要她的。
“小姑娘啊，阿姨真的不认识你啊。你是不是和家人闹脾气啦，不要因为和爸妈置气就随便找个人家认人家当父母啊，你这样的话，你爸妈知道该多伤心啊。和警察叔叔走吧，警察可以帮你找到回家的路的，嗷，别怕，孩子和爸妈哪有隔夜的仇啊，回去好好和爸妈沟通一下，别离家出走了下次，你爸妈现在肯定也在满世界找你呢。”
“阿妈，你就是我阿妈啊，这里就是我的家啊，我说了这里就是我的家啊，我小学五年级就和你们一起搬到这里来了，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不会认错的，我不可能认错的，不可能！”
“你为什么不要我？你为什么不认我啊，我是你的女儿啊，我才是珋娅啊，我才是你的女儿啊，为什么我出去三年回来一切都变了，为什么啊，你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好不好，你和我说我哪里不对啊，我改正好不好，你可不可以不要不要我啊，阿妈，我只有你们了，我只有你们了啊。你们就是我的亲人啊！”我的情绪濒临崩溃，双手紧紧握住了张佳的手，逐渐声嘶力竭，人也无力地向地底坠落，我感觉好像堕入了无尽深渊一般，眼前的一切忽而变得无比明亮，暖光灯的余晖不断放大，一如童年的那个夏天，我看着太阳从田埂上掉下去，耳边是嘈杂，有虫鸣，有鸡叫，小鸟的笑声，有树叶鼓掌的声音，我看到了阿奶，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她从菜园里摘来青菜豆角，笑着和我说，今晚吃面条子。好想，好想，结束啊。就永远停留在回忆的这一秒，永远也不走了，不想去看未来，现在，就是最好的。
可是梦会醒。可是未来会不请自来，可惜，可惜，永远也没有可惜。
醒来时，在警车上，警察看见我醒了，便关心地问了一句：“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去医院？”
我不说话，盯着手腕上的手铐出神。
“没办法，人家说你是，说你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怕你会伤害别人，我们也只是为最广大的群众考虑，才给你上的手铐。没事，一会儿进了派出所，我就给你松开。”
我还是沉默。
“……你，唉，算了，你先歇着吧，等进了派出所我们再聊。”
我依旧沉默。
我依然不敢相信。我没有家了。虽然在那些埋头苦读的日子里，家，对于我来说早就是一个很遥远的概念了。可是，为什么，我的家不是我的家了呢？
“唉。”
好像有谁叹了一口气，离我很近。又好像，很远。像妈妈的声音……
泪水还是断了线地流。一如每一个无眠的夜，只是再无期盼了……
“小姑娘，可以下车了。”
我还是不说话，也不动。不是我故意和警察过不去，也不是不被家人接受而委屈，是我没有力气了，明明知道自己可以动，我知道，我还有力气，但是心里有股力量，摁住我的四肢，不让我移动半分。我好累，真的，好累……
我是被架下车的，还能站住，但是，不往前移，每一步，都要耗费我许多的心力，我，好累，累到不想动一下……可是，我没办法，一切外力都在催我移动，我没办法，我不想动，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被推着走，我只能往前，我只能往前，我没有自己的节奏，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站在办事大厅，我逐渐放空，但还是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喊妈妈，是母女重逢的美好场景，可是，我的家又在哪里？我走丢了这么久，妈妈，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就这么，看着我迷失吗？或者推着我，走的更远……好像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我记得，推我的人，不只一个，没有人挽留，没有人，催我回家……
情绪再一次如洪水般喷涌，无波无澜的心再次被掀起风浪。“妈妈，我的妈妈，我的家……我，没有家了…我…没有家了…啊……”我只觉得双腿发软，浑身的力气都被情绪卷走，我只能哭，我只有眼泪了，珋娅已经存在了，那我是谁？我的家又在哪里。我的爸爸妈妈呢？我是谁，如果，我不存在，那现在的我是谁，我又该何去何从啊。我没有，没有家了……我的身份被霸占了，我不存在了，呵，我不存在了……哈哈哈哈，我，不存在了，我…不存在…那这二十几年的生活算什么，我这二十多年的拼搏算什么，这三年我废寝忘食，埋头苦读的日子算什么？我地人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就好像我闯进了一个平行世界，在这个世界，没有我的位置……或许，很早以前，家里面就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有我的位置……或许，在很久以前，某个夜晚，我站上窗台那一刻起，我就该离开了……
“姑娘，你冷静点，有什么困难就和我们说，我们是警察，我们一定尽力帮你，你冷静点！”
“我没有家了…我没有家了……哈哈哈哈，我没有家了……我不是我了，我不存在了，我不是我了，我的过去，现在，未来，都不存在了，我，的，人生，结束了…哈哈，结束了……结束，结束了啊！”我仰头大哭，双手也无意识地使劲拽着那名警察的制服，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真的看不到我的未来了，一切，都不可能了，现在的我，身份消失了，珋娅另有人在，那我是谁？我不是我，那我是谁？我现在，就是个黑户，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游魂……
我就这样，大哭不止。警察也拿我没办法，只能任由我抓着，努力安抚我的情绪。陆续有警察来拉我，安抚我的情绪。
似乎人类总是无法妥善处理另一个人类的眼泪，似乎，当眼泪从另一个人类的脸上出现，他们能做的只有安慰，安抚，似乎，此时，他们是无上真神，旁观他人的痛苦，对比自己的人生，然后劝慰自己，我过得还可以，所以我就更应该去安慰他的眼泪，因为，那是我成功的勋章……
哭不动了，我渐渐安静了，不动了，只是跪坐在地上，双手的力也逐渐放松，然后，像个雕塑一样，呆呆地，不动了，就好像，自从人类诞生之初，我就已经在那了，目光空洞，和每一个雕塑一样，没有灵魂，没有思想……
手铐打开了，但是戒备还在…
我一言不发，我能说什么呢？问我姓名年龄学历籍贯，我对答如流，但是，都不是我了，查无此人，没有我的信息，图像，指纹，都不存在。
“这怎么回事啊？”
“你问我？我从警这些年也没遇到过这样的啊。”
“不应该啊，她能到今天肯定需要身份证啊，可是……”
“行了，别说了，与其在这里想为什么会这样，不如好好想想她怎么处理，虽说查不到她的身份，没法把她送回家，但是目前我觉得安抚好她的情绪更重要，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现在的她和突然家破人亡的人没什么区别，我，怕她会想不开。”
“那怎么办啊，我们总不能给她找个爸妈吧。”
“关键是现在她查无此人啊，我们总要想办法查明她的身份吧。”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也没有任何的办法，没有人遇到过这种情况，甚至于，他们从这件事情中感觉到了一丝超自然力量的干预，或许，他们也没有办法。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我去解决。”
众人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但他并不作答，只是往外走去，去找那个小姑娘。
从今天接到这条报警电话开始，他就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力量在牵引他，并且，这股力量，不像是害他的。
打开门，我依然呆滞地坐着，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她在哭……
他的心，也在哭……
“别怕，我会帮你，找回你自己的。”
我回头，盯着他。
我记得他，我见过他，帅警察，我记得你，可惜，我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带我驱车前往我口中的闺蜜家，闺蜜家是做生意的。
她在看店，正好，我走进，她开口：“我爸出去有事了，你要买酒的话可能要晚点了。”
无需多言，我已经知道了，她也不记得我了，这个珋娅，也不存在了。
“你还记得谁，可以证明你的身份吗？”
我还记得谁？我不记得了，大概是没有了。
再有，就要回老家了。
他很干脆，二话不说，开自己的车就带我去了我老家。
空气和树都没变，老家人说话也还是那样，街上还是脏脏的，但是，人情味儿也在，他们都佝偻着，铺着蛇皮袋儿，卖着自家种的蔬菜，他们都很眼熟，因为都像我的爷爷奶奶。
我一点也不意外了。已经没有人记得我了。
我知道了，我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这是天意，天在告诉我，时间到了，已经没有值得我留下的了，我所在乎和珍视的一切，都已经随着出考场时的那阵风一起，飘散了……我说呢，那天的阳光怎么看起来正正好好，柔和，又明媚，有北方的浪漫，也有南方的灿烂，原来，那天的和风润日，不过是葬礼，原来，我以为的new beginning，是ending……
没关系，我见过四季，我见过高三下午的粉红色日落，我见过他眼中的星海，我见过她最明媚的笑容，我见过，阳光正好的日子，我见过连雨都撮合我俩的日子，礼物也送到了，心意也带到了，已经，没有遗憾了……
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为了弥补你们的遗憾，本来，我的人生就是为了填补金钱的流动网络，本来，有没有我，都一样的……
哪有什么独一无二，不过是自我欺骗罢了……
每一根葱，都有自己的特色，可是，没有人需要它又特色，在大片大片的菜园里，不缺一根葱。反正，总有一天，我们都将逝去，反正，努力的结果，不过是被埋没，被历史埋没，被新的文明埋没，被自然的寿终正寝埋没……现在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偶然的黄粱一梦。偶然，我出现了；偶然的偶然，我们遇见了；偶然的偶然的偶然，我的人生到这了……必然的，我们终将逝去。
“你，别放弃……”
他什么也没有多说，因为多说也无益……他也没有办法了……
他自费让我在酒店里住了下来，他回去值班了。
星星，好亮……
从未见过像今天这样明亮清澈的天空……我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路……
原来，妈妈说的是对的。
女孩子，不要自己一个人走夜路。哪怕，我现在憔悴呆滞地像个孤魂野鬼。我还是，丢了我自己…
我好累，真的好累。
“得多疼啊，呜呜呜……”
谁在说话？谁，在哭……
我都还没哭，你也别哭……
我好像能看到你了。
谢谢你。
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如果没有你的宽慰，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挺过那段时间了。你说得对，真正能办大事的，得是打上思想钢印的人。而且，必须是，人类必败……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真理。多亏你，我才放心去干，反正都是虚无。在最后的最后，我代表不了整个人类文明，我的结局，不过是在维度的坍塌中安睡罢了……
嗯，你说得对，反正，都是虚无缥缈的，反正结局都是要毁灭的，反正，一切都只是身外之物罢了，反正，我早就一无所有了……
我看着一如多年前的那天那朵皎洁的月，照亮了我的作业和笔，一如，那个失眠的夜，我趴在桌子上看窗外电闪雷鸣……
我没有力气了，动不了，原来，我的人生，不过是烟消云散一场空罢了，原来，我所在乎，不能割舍的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黄粱一梦，我以为，我拥有了全世界，原来，我一直，都是孑然一身……
“多疼啊得，以后……怎么……”
“妈妈，不疼……是我的灵魂在疼。她要走了，所以，要把我的灵魂带走……因为，现在的社会不吃人了，它吃灵魂，理想的味道，爱而不得的执念，壮志难酬的无奈，让它着迷，就像，嗜血的狼，见到羊羔那般，它不许我的灵魂存在……所以，我送她走…我…送她走……”
“孩子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她以后，可能，再也不能用双手了，她手上的筋断了，而且她被发现时已经失血性休克了，时间太久，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没事，没事，医生…你救了她的命就好，你，救了她就好啊，她可是我的命根子啊，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怎么说割腕就割腕了呢！不是说好你回来我和你爸就给你做好吃的吗？我们还要一起去吃烧烤，看电影啊，闺女啊，你怎么说不要爸妈就不要了呢……我可怜的闺女啊，这是在外头受了多大的委屈啊……我把闺女送到社会上，怎么它还把我的闺女吞了啊……这要我以后可怎么办啊……”
“唉！家属您，还是节哀吧，好歹孩子还在，以后的日子，好好过吧……”
“我好好的姑娘啊……”
妈妈，别吵，我现在睡得很好。我明白了，我需要自救，所以，我还是打算远航，妈妈，对不起，我早就料到了如此。妈妈，我，再也回不来了……有一天，我苏醒，我会走，这是必然的，因为，我真的认清了，生命的本质。不要哭，不要悲伤，我是自由的，你看我的灵魂，你看我的未来，我把一切都留在了我最好的时候，我，走的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