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破立
莱恩不屑于捕捉每一个低于他身份的人的情绪，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害怕自身被吞吃入腹的小玩意，尽管他被教导应该拥有一副优雅的贵族姿态。
面对艾琳，他甚至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心思在琢磨她心想什么的事上，她太好懂了，每一个纠结而犹豫的表情，是让莱恩这朵鲜花绽放得更加鲜艳的养分。莱恩饶有兴趣地盯着林合的表情，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站在一个看似能够触手可及的位置，实则他们的距离犹如天堑。
他不知道吗，他知道，但他还是想看看，这个身份卑贱的仆人到底能够为他做到什么地步，是毫无尊严地恳求他给予爱意，还是用尽甜言蜜语地让他冲昏头脑。太无趣，太令人厌恶了。他在这个世界里，看的太多太多这样的人了，也陪他们演过无数场跨越身份阶级的戏码。
他看着这些人一点一点地暴露出自己的贪婪和傲慢，自以为是自身救赎了他，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却又众生平等的姿态来俯视着他。林合看着他眼中的趣意，手里藏着的胸针紧了紧，随即转身坐在了椅子上，与先前那副低眉顺眼的姿态相差巨大。
莱恩却没有显出惊讶，早已聊到她的面目，也跟着坐下。林合望着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近，坐在了自己面前，用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才望向林合，等着她的问题。林合看着这样的莱恩，一时间还真说不出什么话来，顺着他身上繁复的花纹看下去，注视他一尘不染的裙摆，“你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这样，对吧。”百无聊赖地玩着手的莱恩听到这话，也只是挑了挑眉，弯了下嘴角，没有回答。
看着他的林合，没有被欺骗的怒火，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测，“你其实每一次都带着记忆，你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与其说你是这个世界里我们需要拯救的人，不如说”到最后，林合停顿一会儿，才顺着说出这个事实，“我们这些进入世界的人，才是需要救赎的，不论是傲慢，还是贪婪，对吗？”语气带着疑问，可林合看着莱恩的眼神中尽是肯定。
莱恩耐心地听完林合说出这个世界的真相，终于正视着林合，林合看着莱恩，说出最后一句，“那么，莱恩先生，你，到底跟虚空是什么关系？”直至最后一句，莱恩才笑出声来，他抬手抹了抹眼角，像要拭去泪水，“你们这些人，不是早就进入虚空了吗，干嘛还问我这么无趣的问题呀？”说完还委屈地看一眼林合，不满她的明知故问。
林合没问出什么，还要被倒打一耙，也没说什么，只是呼了口气。看到林合不说话，莱恩也不继续溜着她，“你那个同伴呢，怎么？不会还没讨论出怎么离开这里吧？”明显的幸灾乐祸，这一句话倒也是提醒了林合，既然已经摊开了，那就没必要继续装着了，想清楚这些，林合立刻起身准备找希拉想办法。
莱恩看着林合毫不犹豫地动作，眼里终究还是带着微小的失落，很快被他掩饰，“我来安排吧，反正我也挺好奇，你们能有什么办法。”说完也起身，走出门。林合看着莱恩不变的高傲的背影，眼里明暗不定。
林合坐上马车后，低头发着呆，眼下的情况她除了跟希拉一起逃出去，没有任何办法。看了眼玩着裙摆的莱恩，林合动了动唇，“莱恩，你，是不是有办法？”莱恩听到身旁人的问题，没有否认，但也没有回答，看他的态度，林合退缩了，如果，如果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她就只能求助于莱恩了，尽管她对于莱恩不包有任何希望。
“想逃脱这里，也不是没有办法。”莱恩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林合却没有看着他，莱恩说完，看了眼林合的神情，“贪婪，是谁的贪婪？又是想要贪谁的东西？”说到东西时，莱恩的眼瞄了下林合胸前的胸针，看着胸针的郁金香花纹，莱恩的眼中有些酸涩，闭了下眼又继续说着，“你应该已经试过了，问题出在谁的身上，就不用我说出来了吧。”话语间带着对林合判断失误的嘲讽。
林合一直没有反应的神情，终于出现了变化，她看着莱恩，只是静静地盯着他隐约泛着红的眼，“我的失误，我一直认为你是整幅画的主角，所有的主题都应该围绕着你，但是我没有想到，一旦入画，皆是主角。”莱恩听完，没说什么，只是附和一声，示意自己在听着。林合也没指望着他能继续说什么。
马车停下后，莱恩没有任何动作，林合看向莱恩，却没想到莱恩望着她，不应该是她的脸，那么痴，那么念。
林合在这样的目光下，连一个动作，都是对他的不怜悯。莱恩迅速脱离了这样的状态，先一步下了马车，林合跟在他身后，只是也不禁想着，有多少个时刻，他这样望着她呢？是她吗？不，不是她。是这张脸的主人，她借着这张脸，在昏暗的灯光下，为这个失去爱人的贵族，施舍了一个海市蜃楼。希拉很快就到达了会客厅，莱恩也知道他们有着自己不能听的事情，自觉走到窗边。
希拉很快听完了林合的讲述，难免有些害怕，要是，要是自己一辈子都得呆在这里，那该怎么办？林合看着女孩交缠的双手，伸手，覆盖在了上面，用力握了握。希拉感受着她温热的手掌带着力度的安抚，渐渐地不再担忧。
商量好了对策后，林合靠在背椅上，不禁望着那个站在窗台的背影，贪婪，是谁的贪婪呢？她原以为是她面对这奉献一切的爱意的贪婪，但是，她又想到了那一双带着痴念的眼睛，望着她的脸。贪婪吗？林合在心里否定，那算什么贪婪？那不过是，带着糖霜的利刃，可是就是有人，甘愿被割伤也要品尝那失而复得的甜。莱恩，莱恩，你真的，真的那么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乎吗？你真的有勇气面对一张，带着谄媚和讨好的爱人的脸吗？林合抬眼，看向远处，心里有了答案。
到了晚上，林合敲响了房门，莱恩有些惊讶，但还是让她进去了。林合坐在窗台边，想着等下要说的话，有着不忍和紧张。莱恩坐下后，等着林合的话语。
林合先说出她的想法，“你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情况，那些用着你爱人的脸的人，做出无数个和你爱人一点都不像的表情，祈求你，放过他们，帮帮他们，你或许曾经有过动容，有过帮助他们的想法，但是，你在他们离开后发现，你的爱人也不在了，或许应该说，你那爱人的脸，也不再有着生机。”说完这些后，林合看向静静地坐在那里的人，他毫无反应，就像是没有听到林合的话语一样，林合知道，不是的，他正在经历一次，撕心裂肺的消毒，那些在他心上发脓腐烂的伤口，她正在用着最锋利的刀子剜除。
莱恩吸了一口气，嘲讽着她的天真，“你觉得，你说的那些话，就能够让我心甘情愿地放你们出去吗？天真。”林合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她要的，就是他的反应，“你根本没有办法接受带着生机的脸庞再次显现出死意，这对你来说，无异于，”要说出那句话时，林合犹豫了，但还是继续下去，“无异于再次目睹爱人的死亡。”
“你闭嘴！”莱恩带着暴怒的声音逼近，他愤怒地走向林合，眼尾发红，林合却觉得，他的眼里说着求救。那些无数次的得到与失去，早就让他，深陷地狱。林合不再说话，一时间整个房间只有着莱恩剧烈喘息的声音。
莱恩含着泪水的眼盯着她的胸针，“你抱着我的场景，就是她离我而去的时刻，我本以为那是我的救赎，但是等爱意渐浓，我才发现，那不过是又一个地狱。”林合也低头看着那个胸针，“她，真的为你亲手雕刻了郁金香吗？”莱恩无尽思念的目光仍然看着胸针，“当然，你扮演过的场景，都是我们的曾经。”
听到这句话，林合震惊地看着他，亲眼看着那些与爱人的曾经被不是爱人的人一一扮演，剜心之痛，只是想多一些和爱人的时光，哪怕，只是一张顶着爱人的脸。林合的表情述说了一切，莱恩不以为否，“只要能够她醒来，我多痛一些，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真的认为，这样叫做醒来吗？”莱恩偏执无比，根本不理会林合的不认可，“起码，她就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林合叹了口气，“你贪婪着和她的相处，贪婪着她的死而复生，她的死，才是你傲慢的结束。”莱恩安静下来，像之前那个偏执的人不再是他，“我说过的，阶级，是爱也打不开的牢笼。”林合没有听过他说这句话，只是她懂，是她对无数次扮演他爱人的求生者说过的话。
莱恩闭上眼，“等你们离开后，可不可以，帮我个忙？”“你说。”莱恩的眼望着那个郁金香花纹，望了很久很久，“为我种一束郁金香吧。她最爱的，就是郁金香了”，莱恩缓慢地说出他的请求，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是飞行了很远的倦鸟，终于降落在了属于他的星球。很小很小，但却是他真正拥有的一切。
林合起身，看着不再有呼吸的贵族，“好，我答应你。”就当是，为这个贵族，再送一次海市蜃楼吧。
林合看着自己逐渐消散的身体，回想着经历的所有，眼前种种，傲慢，贪婪，都是莱恩的执念。傲慢终结于爱人的死亡，贪婪起始于爱人的复活，莱恩为他的每一次心动付出所有，却被虚空钻了空子，被迫见证爱人的无数次醒来和闭眼，更是看着爱人的身体被无数人利用。他怎能不恨，怎能不绝望。林合想着，失去感觉，失去知觉，莱恩却还有着躯壳，那才是真正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