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权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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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温体仁与钱谦益

咚咚咚

宫里沉闷的钟声响起,不远处侯朝的大人物逐渐安静下来,出了值房,开始排队向着御道走去。

毛羽健故作不看那边,实则余光一直盯着,低声与赵净道:“你看到没有,温尚书得罪的可不只是名单上的钱侍郎,其他人都不满。”

赵净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心里越发的拿捏不准。

钱谦益是恶狼,温体仁更是猛虎!

赶走恶狼,引来猛虎,怎么看都不划算。

“赵明堂!”

突然间,有一道声音冲着赵净喝来。

赵净转头看去,并不认识,但从官服来看,应该是吏科的——章允儒吗?

毛羽健却已经先一步小跑走了,直奔御史的位置。

而随着这道声音落下,不知道多少目光向着赵净。

这些人可都是当朝大人物,手握实权。

无形压力,滚滚而来。

赵净深深的看了一眼章允儒,迈步走了过去。

章允儒等赵净站到他身后,背着手,冷声道:“年轻人,要懂规矩!”

若有若无的目光,再次落在赵净身上,隐约还能听到有数声冷哼响起。

赵净双眼半眯,旋即微笑着道:“章都给事中?下官礼科给事中赵净,有礼。”

目前来说,赵净还是礼科给事中,并未调到吏科。

章允儒猛的转头,目光凌厉,道:“伶牙俐齿!”

赵净道:“章都给事中刚才说的规矩是?”

章允儒瞪着赵净,目光越发凌冽,刚要说话,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咳嗽。

章允儒强忍怒气,转了回去。

赵净有些好奇,抬头看了看,不知道是谁咳嗽的这一声。

而在前面,韩爌,钱龙锡领头,后面是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六部侍郎、九寺寺卿等等。

最为醒目的,无疑是礼部的位置了。

因‘会推阁臣’,礼部尚书公然弹劾礼部右侍郎,这种场面可不多见。

温体仁面无表情的走着,双眼露出一条缝,故作平静的眉宇间,时不时抽动一下。

身后的周延儒作沉思状,似有忧心事。

倒是最后的钱谦益,笑容如春风,与周围的人轻声交谈,从容自若。

这种反差,自然更是吸引人目光,引发众多窃窃私语。

赵净观察着三人背影,心里还在考虑。

钱谦益,赵净拼死都会阻止他入阁,私人恩怨居多。

但温体仁这个人,比前者更为可怕!

咚咚咚

钟声再次响起,排好的队伍,加快向前挪动。

从午门到皇极殿,经过科道官员的检查后,便站在台阶下,静等着时间。

不多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有内监高喊:群臣进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净抬头看了看天,低声自语道:“今天宫门开启的时间是不是提前了?”

最前面的大人物向前走,迈步上台阶。

科道言官官位最低,在最后面。

章允儒在踏上第一道台阶时,回头与赵净,居高临下的冷声道:“我知道你与瞿式耜的事,但今天是会推阁臣的大事,你要是胆敢胡言乱语,休怪我无情!”

赵净抬头,便看到温体仁上了最前一道台阶,不知是有意无意,停顿了一下。

赵净目光收回,落在章允儒身上,微笑着道:“对下官无情的人就那么两个,瞿式耜,陈童,恰好章都给事中都认识。”

这两人的下场不怎么好。

章允儒双目顿阴,刚要说话,又见对面空了,不得不强忍怒气,冷哼一声,加快脚步赶上去。

赵净不紧不慢,暗吸一口气,随着队伍,上了台阶,进入大殿内。

“陛下驾到!”

几乎是群臣甫一站定,侧门便走出一内监,尖声喊道。

随后,崇祯大步而出,迅速落座。

这种情形,所有人都明白,少年皇帝,很生气!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群臣整齐划一的行礼。

崇祯从前往后,扫过满殿的人,目光在温体仁,钱谦益身上停留片刻,平静的道:“众卿免礼。”

“谢陛下!”朝臣们起身,然后齐齐看向少年皇帝。

赵净在人群最后,看不清崇祯的表情,但想来一定很愤怒。

“礼部尚书温体仁,礼部右侍郎钱谦益上前回话。”曹化淳的声音响起,平静的听不出喜怒。

温体仁与钱谦益一前一后,出列上前。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两人身上,悄悄互视,低声窃语。

赵净遥望着两人的背影,神色微沉。

他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适时出声,帮温体仁一把,送钱谦益一程。

温体仁二话不说,举起板笏就沉声道:“陛下,臣是礼部堂官,纠察官吏乃是科道言官之职,并非是臣的本职,本不当上书。会推阁臣,身为礼部尚书,臣理当避嫌,但枚卜大典,关系社稷安危。钱谦益结党、行贿受贿,乃神奸国贼,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言,臣不忍见皇上孤坐于上,被欺瞒蒙骗,是以不得上书弹劾!”

崇祯听到‘结党’两个字,本能的脸色微变,双眼如剑,直视钱谦益。

钱谦益躬着身,脸色如常。

“钱卿。”崇祯见他不说话,压抑着怒火道。

钱谦益这才抬手,道:“陛下,温尚书所言,皆是构陷之词,请陛下明鉴。”

温体仁不等他话音落下,便大声道:“陛下,钱谦益乃礼部右侍郎,无望无功,如何能入阁?且天启元年科举舞弊,证据确凿,满朝皆知,而今钱谦益堂然名列会推名单之上,不是行贿受贿,结党营私,如何解释?”

“启奏陛下,”

温体仁话音刚落,赵净身前的章允儒大步出列,高声道:“天启元年的科举舞弊案,是陈年旧案,早已结案,钱侍郎并未涉入其中。温尚书重提旧事,无非是因为无人望未能名列会推名单,不能入阁,是以携私报复,乃是小人之举,请陛下重谴!”

赵净心中暗紧,屏住呼吸。

开始了。

“陛下,”

吏部尚书王永光出列,道:“吏部会推,乃是公允之事,绝无偏私。温尚书揆朝近三十年,无功无望,是以臣等未列名单之上,缘由皆已明奏,请陛下明察。”

温体仁抬着手,越发的沉声道:“陛下,臣素无无人望,钱谦益劣迹斑斑,何以入阁?”

章允儒接话,道:“陛下,温体仁热衷权位,不惜公然构陷朝臣,臣请陛下严惩!”

“我可有一字一言有假?”温体仁回头看向章允儒,顺便扫过其他人,语气慷慨,掷地有声。

崇祯坐在龙椅上,面色铁青。

钱谦益则从容自若,没有半点惶恐。

赵净看着温体仁已经有失态,不禁脸角绷直,双拳暗握。

心里已经在组织措辞了。

面对温体仁的喝问,章允儒毫无惧色,大声道:“若是钱侍郎有罪,温尚书为何今天才弹劾?在会推阁臣奏本上的当日?你之心,昭然若揭!”

温体仁道:“钱谦益在此前一直闲置,今天才弹劾,是因为朝廷用人谨慎,我为朝纠奸,你不问半句,一力维护,不是结党是什么!?”

朝臣结党自古有之,但没人会在皇帝陛下面前承认。

章允儒急了,道:“温尚书张口闭口结党,我看你是私心作祟,一心贪图权位,你这样的人,就不配入阁!”

“你!”温体仁大怒,道:“你一个小小都给事中,有什么资格评论我?我看你就是钱党无疑!”

“都察院!”

崇祯见他们争吵,铁青着脸,打断了他们,看向左都御史曹于汴的位置。

曹于汴闻声出列,道:“陛下,臣昨夜听闻此事,连夜彻查旧案卷宗,并未发现钱谦益涉案其中。”

赵净双眼微睁,看着曹于汴,心里惊疑。

这曹于汴,在帮钱谦益吗?

依照往常,以朝臣惯常的行事风格,一定会置身事外,不言不语,他居然连夜翻查旧案,当廷开口了?

崇祯眉头紧皱,目露疑色。

“陛下,”

这时,赵净左边不远处有人出列,道:“会推,向来公允,若有不妥,也当是与各部会同商议,而不是公然上书参劾,有悖常理,请陛下明鉴。”

是一个御史。

赵净看着他的官服,推断他的身份。

“陛下,温体仁当朝构陷朝臣,臣请严惩!”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出来了七八个人,全都是站在钱谦益一边。

温体仁面色难看,直接道:“陛下,当年的卷宗,都在礼部以及刑部,臣请调阅卷宗,当朝明辨是非!”

崇祯看着他,又看向钱谦益,沉默一阵,道:“高宇顺,你去。”

高宇顺应着,快步出了侧门。

崇祯对这件事明显的有很多疑惑,环顾一圈,迟疑不定。

他的犹豫不决,令赵净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要是崇祯信了这些人的话,钱谦益就能顺利过关了。

赵净深吸一口气,抬起脚,他要阻止钱谦益入阁!

“陛下,”

突然间,又有一个人出列,道:“会推阁臣,温尚书也在其中,并经过内阁审议,最是公允,无可非议,温尚书而今质疑,更甚至于攻讦同僚,其心不可测,请陛下明鉴!”

温体仁面对群攻,冷漠的脸上都是怒色,只得向着崇祯道:“只要案卷到了,陛下定能明察。”

崇祯现在只想看卷宗,摆手道:“诸卿稍安勿躁。”

赵净看着那个人,从位置推断,应该是吏部的侍郎。

王永光,也与钱谦益有牵扯吗?

再加上前面的左都御史曹于汴,这岂不是说,真的有‘钱党’存在?

赵净只觉心惊肉跳,口干舌燥。

如果廷议上一边倒,温体仁孤立无援,岂不是说钱谦益要稳稳入阁了?

赵净心里急急转念,到了这个关头,由不得他多想了。

即便事后引来一头猛虎,也要先解决眼前的恶狼!

赵净双眼坚定,沉着气,默默等着。

大殿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崇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目光一个个扫过群臣,这时谁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在无声的煎熬中,高宇终于回来了。

他带来了一大堆卷宗,摆在崇祯御桌上。

崇祯拿过温体仁昨夜的奏本,仔细看了一遍,便认真的翻阅卷宗,对照起来。

不多久,崇祯便发现了当时试卷中的‘暗号’,脸色一沉,看向钱谦益,喝道:“钱谦益,你还有何话说?”

钱谦益面不改色,道:“回陛下,当年业已结案,臣并未受贿,最多也就失察之责,并未参与舞弊。”

崇祯再看卷宗,面露迟疑。

这份卷宗,确实没有钱谦益涉案的证据。

“陛下,”

这时,温体仁再次开口,沉声道:“案卷清楚明白,若无主考官从中指挥,焉能作弊?钱谦益再如何狡辩,也是难辞其咎!科举乃是国之重典,会推之时,各部就不曾关注到这一点吗?定是要让这等人入阁辅政,祸乱朝纲不成!?”

“陛下,”

章允儒再次出列,大声反驳道:“温体仁乃是小人,只图权位,心中毫无社稷,而今为了入阁,构陷朝臣,罪不容赦,请陛下严惩!”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连串出来了六七人,异口同声。

崇祯眉头拧成川字,再看神情愤慨,语气激烈的温体仁,思索再三,问韩爌道:“韩卿家,你怎么看?”

韩爌枯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出列道:“陛下,此案,臣也知晓,案情清晰,人证物证确凿,该惩治的早已惩治,无需旧事重提,令朝野不安。”

韩爌的意思很简单,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不要翻旧账,不然会令朝野人心惶惶,难以用事。

赵净看着韩爌,心中翻江倒海。

他终于明白,温体仁为什么不顾体面,迫不及待的要连夜上书了——他的老师帮钱谦益,而不帮他!

温体仁,是确确实实的被孤立了。

他在背水一战,拼命一搏!

赵净脸色如铁,再次迈步,一只脚刚落地,便又听到了温体仁的声音:“陛下,臣立于殿中,如临深渊,如孤木成林,满朝文武,皆是钱党,无一人为臣说话。钱谦益罪证确凿,贪污受贿,科举舞弊,实非是良臣!今日臣未能参倒奸邪,肃清朝廷,愧对陛下,愧对我大明列祖列宗!臣已近花甲,糊涂昏聩,今请乞骸,望陛下念臣一片忠孝,允臣归葬归里!”

温体仁跪在地上,字字慷慨。

赵净连忙收回脚,低着头,双眼直直看着温体仁。

崇祯看着跪在地上,一言一句都是悲呛无奈的温体仁,瞬间双拳紧握,面色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