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承诺
晨露微湿，淡淡的雾气萦绕街面。
沈青自雾气中走出，手中拿着速报房给的线索，里面详细记录了周信生前的任务轨迹等等。
其中一条引起了沈青的注意。
“自缢的……城卫校尉？”
江宁城的直属武力有两股，禁卫司与城卫。
禁卫武力高强，负责攻坚斩首；城卫武力相对较低，负责巡守预警。
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
一名城卫校尉的选拔标准是壮魄境大成，这样的人皮坚似铁，肉厚如垒，该用什么东西自缢呢？
谁缢谁还不一定呢！
“事有蹊跷……”
心中有了主意，沈青便准备休整一番后前去探查。
毕竟已是一夜未合眼，洗髓境圆满的他虽未疲惫，但腹中却是有些空落落的。
就近一处早点摊位坐下，要了一壶热茶，八个火烧。
想了想，又让店家上了碗羊汤。
相比起这些米面饭食，武者更喜欢那些蕴藏精元的食物，其中尤以天材地宝制成的药浴、丹药为最，只可惜以他现在从卫的俸禄是远远供不起这般奢侈用度的。
这些东西一般只有入了品阶的正卫才用得起。
并且在晋升正卫之后，除了官阶与俸禄的提升，禁卫司每月还有额外的药浴、丹药赏赐，依云纹而论。
不仅如此，转正之后，禁卫就可以用自己手中的功绩去禁卫司兑换自己想要的物品、丹药或者功法。
如此种种，都使得一众从卫迫切想要晋升至正卫。
毕竟在这个时代，每多一分实力，生命便能多一分保障！
不多会，热气腾腾的羊汤便被端了上来，油花上面飘着几片葱白、葱叶，香气扑鼻，一口火烧一口羊汤下去，沈青只觉身心舒坦。
街边人群来往，摊位上也多是些吸溜，咀嚼的声音。
只是正吃着，街面上的人群突然默契的向着两边绕行散开，空出一条长长的过道，嘈杂的声音也是从后方传来，摊位上的众人也是回头望去。
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靠近路边的几人连忙端着碗筷，抓着饼子向着里面躲来，嘴里还不时念叨着“晦气”、“倒霉”等等。
汤水撒了一地，好一片慌乱。
“轱辘、轱辘……”
熟悉的声音传来，沈青剑眉轻挑，转身看去。
只见空出来的街面上，一道身影略显佝偻的老妇人，正推着一辆驮着尸体的木板车缓缓前行。
禁卫司的木板车。
大雨刚过，石板湿滑，板车走的并不稳当，甚至有好几次都要侧翻，但妇人却极力控制着，抿着嘴唇慢慢前行。
可她毕竟老了，力有不逮，紧攥车把的枯槁双手透着几分惨白，额头上也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周边没有一人上前帮扶。
因为板车上驮着的尸体令他们恐惧，那空洞的五官七窍虽然已经经过处理，但还是透露着些许邪气和渗人。
死亡在江宁城已是司空见惯。
可越是如此，人们就越害怕死亡。
更何况是像周信这种邪异的死法。
似乎离得远点，灾厄便也会离得他们远点。
“儿啊，娘带你回家！”
对于行人的目光，妇人并未在意，那有些浑浊黯淡的眼睛，也是一直注视在那可怖的尸身之上。
满是心疼！
“轱辘、轱辘……”
周母力气并不大，板车走的也很慢，可却异常坚定的走向回家的方向，亦如当年她送周信去往禁卫司一样。
“老板，结账。”
一口气将羊汤喝完，沈青从怀中取出几枚铜钱放在桌面之上，便起身离开了摊位。
“爷，您慢走！”
用挂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手，摊主将那几枚铜板装入怀中，满脸笑意的向着那离去的墨纹黑袍弓了弓腰。
只是抬头的瞬间看到那缓缓推开来的板车时，笑容却变得有些不自然。
这是一段上坡路，坡度较大。
瘦小的周母咬牙试了几次也未能推上去，又害怕将周信的尸身摔下，便准备调转方向，绕行一条稍远的道路。
那摊主及摊位上的众食客看到此处，皆是长松了一口气。
心中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大娘，慢点。”
可就在这时，一双大手却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紧紧地握在车把之上。
“我来帮你。”
听见声音，周母微微一愣，抬头看见的是位和儿子一样，穿着墨纹黑袍的青年。
此时辰时已经过半，街面雾气消散，旭日东升，阳光映衬在青年的脸庞之上，散发出淡淡的光晕，虽然模糊但却给人一种温暖和煦的感觉。
“哎……哎。”
周母的声音像是从嗓子里面挤出来一般，有些沙哑模糊不清。
她的体力早已透支，这一路走来靠的全是信念在支撑。
而当板车的重量被沈青承接过去后，浑身松懈下来，只觉得肌肉都有些僵硬了。
“大娘，您家在哪边？”
“这、这边。”
面对青年的询问，周母下意识的指了指方向。
其实在取走儿子的尸身之时，禁卫司便要派人护送，可都被她拒绝了。
儿子的最后一程，她想自己送。
可在面对眼前这青年伸出的援手时，她却下意识的同意了，阳光洒落，光晕之下，她似乎看到了儿子的影子。
“好，我们回家！”
“轱辘、轱辘……”
板车的再次动了起来，向着家的方向。
……
周氏与沈青一样居住在青山坊。
其家住坊东的盐水巷，离沈青的老宅所处寒山巷并不远，在沈青帮助之下，两人不一会便来到了巷口。
而此时的巷口却已经站满了人。
“来了！”
“大家都搭把手啊。”
其中有眼尖之人，率先高呼一声。
人群旋即一窝蜂地向这边涌来。
当周兴的尸身映入眼帘，众人的眼神之中并没有出现一丝厌恶与恐惧，反倒是争先恐后地伸出手，从沈青和周母的手中接过板车。
人群环绕，伸出的手臂有男有女，有苍老亦有稚嫩，皆在为板车助力。
这一幕，与之前街道上截然相反！
倒是像极了沈青宿慧之中的扶灵场景。
“多谢这位大人了。”
没能帮上忙的巷民则是向着沈青鞠躬致谢，神情真挚。
也有人看着离去板车唏嘘感叹。
“哎，可惜啊，周哥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这么走了！”
“谁说不是呢！”
“这些年他可帮了巷子里不少忙啊，谁料到……哎。”
“……”
在众人与周母的邀请之下，沈青也是一同走进了周宅。
宅子不大，横竖也只有两间，打扫的却很干净，院子里还种着一棵柿子树，叶子落光了，只有树上挂着黄澄澄的果子。
树下，一名约莫五岁左右的小姑娘，正踩在小木凳上，伸出小手努力的够着果子。
“妮儿，快过来。”
看着年纪尚小的孙女，周母红着眼眶招了招手。
小姑娘见此便从小木凳上跳了下来，一摇一晃的向着这边跑来，嘴上还奶声奶气的喊着：“奶奶。”
甚至在路过沈青时，还有一股独属于稚童的清香扑鼻而来。
众人让道。
待到小姑娘走至跟前，周母伏身将其抱起，缓缓走向板车。
一开始小姑娘还饶有兴趣的扭头环视。
她有些好奇，巷子里的叔叔伯伯，还有那位和爹爹穿着一样衣服的差爷，都来自家的小院干嘛。
直到她看到了周兴的尸身。
“奶奶……”
恐怖的场景让小姑娘有些害怕，小脑袋贴着周母的脸颊别了过去，小手也是紧紧地搂住了周母的脖颈。
声音中还带着几分颤抖。
见孙女这般模样，周母红着眼眶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的在其耳边诉说着什么。
不一会沈青便见小姑娘的眼眸红了起来，豆大的泪滴顺着脸颊落下。
挣扎着从周母的怀中走下，向着那可怖的尸身走去。
待到板车附近时，她似是有些不相信地伸出小手，轻轻地推了推周信的手臂。
“爹爹？”
“爹爹，你醒醒……”
“娘亲走了，现在你也不要妮儿了吗？”
“爹爹……呜呜……”
江宁城的孩子早都见惯了死亡，小姑娘也早就明白了死亡的意义，她只是不愿相信自己的爹爹再也醒不过来。
啼哭之声，令人动容。
忽的，她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迈着小小的步子向着沈青这边跑来。
“差爷，你和爹爹一样，是对付妖邪的差爷吧！”
“奶奶说，爹爹被妖邪害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妮儿不要这样，差爷你可以给妮儿的爹爹报仇吗？”
她认得这身衣衫。
爹爹以前也总是穿着这身衣衫，保护着她和巷子里的大家。
为被妖邪害死人们报仇。
如今爹爹被妖邪害死了，她也希望有人可以给爹爹报仇！
泪水浸染了黑袍，沈青能感受到，那小小的身子因啜泣而抖动着。
“好，我答应你！”
轻轻的将小姑娘抱起，大手为其擦拭着泪珠，沈青坚定的回答道，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