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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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豪杰

听到魏聪这般说,赵延年点了点头:“那这几个绛袍贼呢?如何处置?干脆一刀杀了,不然他们回去肯定会把事情禀告那张伯路,只怕后患无穷!”

“你是说那绛袍将军?”魏聪笑道:“听那贼人说当初那厮还曾经招揽过你,有这等事?”

“是有此事!”赵延年面上有些不好看,低声道:“这张伯路本是江陵本地大族出身,少年时便好勇斗狠,带着本地的恶少年四处乘舟劫掠。他这个人性格慷慨,只要是愿意前来投靠他的人,无论是什么身份,他都收于门下,以酒食相待,官府也不敢上门缉拿。所以四方逃犯,凶徒多聚在其麾下,有数百精壮善射之士,其声名更是显赫。”

“那他怎么认识你的?”

“多年前我参与讨伐武陵蛮,他当时也曾带领麾下部曲参战,是在战场上结识的!”

“哦,后来他知道你返乡就派人招揽你?”

“嗯!”赵延年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平日行事多不法,于是便拒绝了!”

“那你觉得如果这张伯路知道我杀了他的人,他会怎么做?”魏聪问道。

“肯定会派人报复,无所不用其极!”赵延年毫不犹豫答道:“别看我和他还算有点交情,但他这人最是护短,行事从来是不问是非,只论亲疏。您杀了他这么多人,其中还有他的堂弟,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既然是这样,那也就没办法了!”魏聪叹了口气。赵延年的话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像张伯路这种靠包庇招揽各种逃亡者、恶少年的土豪强盗在秦汉魏晋时期实在是太多了。刘秀、祖狄都是这类人。比如刘秀他姐就曾经说他家当初包庇逃犯,县吏都不敢上门,现在当了天子,居然被洛阳令当街杀了他姐包庇的杀人犯,难道天子之令还不能让一个洛阳令服从吗?祖狄门下宾客都是些强盗,连南塘那种东晋顶级富人区都敢抢,他自己也从来没觉得有啥可耻的,抢来的战利品他也毫不在意的拿来自己用,王导庾亮来他家发现赃物了询问,祖狄也老老实实承认这是昨晚手下出去干了一票的战利品,手下出去抢劫被抓了,他还会想办法把人捞出来。

在史书上,这类人有一个特殊称谓——豪杰。对于生活于现代的读者们来说,这些窝藏逃犯,并驱使其做各种不法勾当的人被冠以这个颇有几分褒义的称谓,甚至在史书上有专门的传记是一种极为荒谬的行为。但历史是复杂的,这些“豪杰”们是施暴者的同时,也是保护者。生活于现代社会中的人很难理解秦汉第一帝国国家机器的残酷压迫,世人都知道秦法残酷,但汉法中大量保存了秦法中的章节。比如汉代的夷三族之令:“当三族者,皆先黥劓,斩左右趾,笞杀之,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市,其诽谤詈祖者,又先断舌。”受刑者并非简单处死便了事,在生前受刑者要忍受极为残酷的折磨,而且不是减少犯人痛苦的斩首,而是活活用棍棒打死,死后还要枭首,将其骨肉剁成碎片,在集市展示来恐吓百姓。

而且汉代百姓的租税虽然很轻,但人头税和劳役、兵役都极为沉重,所有成年人都要服两年兵役,每年要服一个月劳役,而且很容易触犯各种法律,沦为国家农奴。尤其是汉武帝之后,随着对外战争巨大消耗,帝国对人民的压榨更是变本加厉,甚至对刚刚三岁的儿童也要征收口赋。在这种残酷的压榨下,百姓动辄触犯法律,无力缴纳赋税,流亡四方的数量很大。而这种豪杰一方面可以庇护这些流亡者,另一方面,他们的存在也让州郡官员和外来侵略者在劫掠地方时有所顾忌。比如祖狄在南下逃难时就带领宾客保护一同南下的乡里,使得他们免遭沿途盗贼的抢掠。

“那我去把那几个绛衣贼杀了!”

“不必了!”魏聪叫住赵延年。

“您已经让王寿去杀了?”赵延年问道。

“我的意思是,杀人解决不了问题!”魏聪笑了笑:“当时看到我们动手的可不止那几个绛衣贼,还有客栈老板和伙计,你难道把他们也杀了?”

“这——”赵延年闻言一愣,正如魏聪所说的,以张伯世的手段,找到那处客栈,从老板口中逼问出当时的情况是很简单的事情,既然这样,杀这几个绛衣贼就没什么意义了。

“那应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魏聪笑道:“你不是总说鸳鸯阵变化无常,所向无敌吗?既然这样,你又怕什么绛衣将军,黑衣将军?”

“话是不错,可您现在只有不到五十人,那张伯世可是有几百人呀!再说,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我现在只有不到五十人,不等于以后也只有五十人。还有,我听人说城外盗贼都是当地豪强豢养的狗,这张伯世背后有哪家人?”

“豢养的狗?”赵延年笑了起来:“这话倒是不错,不过张伯世有些不一样,他家在当地本就是大户,背后倒是没有什么人!”

“就是说如果他突然被消灭了,没人会出头为他撑腰说话?”

“这个倒是不曾听说!”赵延年眼睛一亮:“您打算除掉这厮!”

“我哪有这个本事!”魏聪笑道:“不过想了解一下对方的底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郎君请放心,属下立刻去调查,三五日内必有答复!”

魏聪一行人进了襄阳城,派王寿带人把那几个被俘的绛衣贼送到衙门去,自己在邓家商铺落了脚。他这次从宛城南下,目的就是为搭建未来的江陵——宛城水陆联运物流系统摸个底。大体来说,大汉在荆州的统治在长江以北还是比较靠谱的,所以魏聪计划的第一步就是从宛城到江陵,这套体系建成之后,就可以在此之上建立一个初步的汇票、信用证等金融体系,然后再逐步拓展到长江以南,将诸多零散的居民点连接起来,从长远来看,将长途贸易的触角伸到交、广二州,乃至大汉疆域之外的东南亚地区,当然,这些都是远期目标了。

要完成这一目标,第一步就是要搞清楚沿途的道路、桥梁、居民点、河流、物产、气候、以及四轮马车对道路的适应性等等,这些东西当时已经有了不少成文资料了,但再详尽的文字资料也替代不了亲身目睹的感性认识,所以魏聪在赵延年刚刚募集了四个队的护卫(48人,每队队头一人,兵士十人,伙夫一人)之后,就带着已经操练熟练的一队护卫,从宛城出发一路南下,沿途收集资料,登记图表,为下一步的工作做准备,却不想在途中遇到这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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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是写完了!”魏聪放下毛笔,活动了两下已经有些僵硬的手腕,不等他说话,一旁的阿荆就小心的将墨迹未干的挪到一旁,然后将青铜兽首炭炉挪了过来,又开始熟练的替魏聪按摩起肩膀来。魏聪闭上眼睛,惬意的享受着这一切:“阿荆,遇到你真是我的福气呀!”

“不,有福气的是阿荆!”阿荆笑道:“其他几位姐妹其实也想同来,郎君却选了阿荆,岂不是阿荆的福气?”

“出来在马车上颠簸的利害,又危险,你还要伺候我,比留在宛城辛苦多了,怎么能说是福气!”

“郎君此番出行是做大事的人,能留在您身边便是福气,遇上这点事又算的什么?”少女停止按摩,握成拳头,开始轻轻的捶打魏聪的肩膀来:“再说邓家郎君将我们送给您就是为了侍奉您的,若是留在宛城的宅子里,岂不是没用了?”

“这——”魏聪刚想说每个人都不是生下来就为了侍奉别人的,可话到了嘴边便停住了,对于阿荆这些出身于下层的美丽女子来说,能够获得侍奉一个上层社会的公子的机会,赢得其喜爱,成为其姬妾,乃至生下一个孩子,还真是一种福报,至少比继续留在底层社会,为了每日衣食而劳心劳力要强上百倍了。

“郎君!”第五登出现在门口,他看到阿荆与魏聪正在亲昵赶忙低下头:“外间有人求见!”

“外间有人?谁会知道我在这里?”魏聪抖动了一下肩膀,示意阿荆让开些:“他有说自己是什么人吗?”

“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个子不高,穿的很不错。他说自己姓曹,是您的旧识!”

“是阿瞒呀!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魏聪笑了起来:“罢了,你请他进来吧!”

第五登应了一声,出去了,魏聪拍了拍阿荆的大腿:“阿荆,我有个朋友来了,你把这里收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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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德兄!”曹操兴致勃勃的看了看魏聪身后的女子和站在门口的护卫,笑道:“这才几日没见,你这可是又一番局面了呀!”

“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距离你我上次离别三十日都有了吧!”魏聪笑道。

“不错,不错!”曹操闻言大笑起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话说得好!是我见识浅薄了!”他笑嘻嘻的在魏聪对面坐下,肆无忌惮的打量了两下阿荆,笑道:“邓家这一代总算出了个有见识的,知道怎么花钱了!孟德,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想必是因为那绛衣贼吧?”魏聪此时已经把事情原委想清楚了:“不过,你能这么快找来,看来蔡家在襄阳还真是根基深厚呀!”

“要不然怎么说荆州诸姓,唯蔡最强呢?”曹操笑道:“别的地方不敢说,就说这襄阳吧,能瞒过蔡家的还真不多,你的人酉时把俘虏的贼人送到衙门,不到半个时辰我便知道了,饭吃到一半就过来了!”

“这是大汉的襄阳还是蔡家的封地呀?”魏聪暗自腹诽,嘴上却笑道:“正好我也还没吃,阿荆,你去多拿一副碗筷来,我和阿瞒一同吃便是了!”

“你眼下还有心思吃饭?”阿荆刚刚离开,曹操便露出冷笑道:“你知道你惹了谁吗?绛衣将军张伯路,他可不是等闲人物,你动了他的人,他肯定不会与你干休!”

“知道呀!”魏聪笑道:“这次我遇到他的一个堂弟,叫张伯世的,那厮已经把他兄长的名号都报出来了。”

“啊?那张伯世呢?”曹操急问道:“让他逃走了?”

“怎么会有漏网之鱼?”魏聪笑道:“自然是杀了!”

“杀了?”曹操吓了一跳:“你不知道这张伯路是何等人物?”

“知道呀!”魏聪笑道:“赵延年算是他的旧识,张伯路当初还曾经招揽过他,当时就告诉我了!”

“那你还敢惹他们?”曹操盯着魏聪,仿佛看着一个怪物:“还有,你干嘛不把这几个贼人宰了,随便找个地方一埋,还送到襄阳来?这岂不是后患无穷?”

“因为光杀了这几人没用呀!”魏聪笑道:“当时现场还有客栈主人以及仆役目击,那张伯路一问就知道了,我难道把这些人也灭口了?”

曹操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魏聪估计他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是“倒也未尝不可!”这时阿荆拿着托盘进来了,在两人面前的矮几上摆放碗筷食物,曹操拿起食箸,却没有进食,良久之后他放下食箸长叹了一声:“孟德兄,你这次可是惹了个大麻烦呀!那张伯路横行江表可不是一天两天了,郡守县官始终奈何其不得,你惹了他,还是早点回宛城,不,回雒阳去吧!”

“不巧了!”魏聪笑道:“我手头上有件事情要做,一时间还真的回不了宛城,阿荆,你把这几天我写的拿过来,给曹公子看看!”

“荒唐,什么东西能比性命重要,能进能退才是大丈夫!”曹操口中冷笑,手上接过阿荆递过来的一叠纸,看了起来,随着阅读的进度,曹操面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