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败兵
咚,咚,咚!
伴随着击鼓进军的号令,第十波兵马沿着之前九波兵马的路线,再一次的冲了上去。
他们推着攻城车、推着云梯车、携带着各种各样的攻城器械,再一次的向夏州城扑去。
经过前面九波兵马攻杀的夏州城仍然矗立在那里,青灰色的城墙上多了不少血迹,将其染成一种暗红,城墙根子上的尸体层层叠叠的摞在一起,让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流出来的鲜血与地上的泥土混合交织,涌出身体的腑脏与已成肉泥的身体混合,加上城头泼下来的金汁,使得脚下湿滑难以站稳。
此刻若是摔倒,想要站起来可就难了。不是被后方涌上来的士兵淹没,就是被城头上倾泻而下的箭矢或者滚木擂石砸倒。
纵使“力拔山兮气盖世”、纵使“万夫不当之勇”此刻也无任何用处,哪怕只是碗口大小的石头,从三丈多高的城头上落下,也能轻而易举的将一个人的脑袋砸扁,就算他带着铁盔。
每当有军士因为无法攻上城头,或者无法忍受这残酷的伤亡从而心生退意时,军阵后方的大鼓便会再一次的响动。
此刻,督战队的兵马就会上前压阵,斩杀逃兵,逼迫兵马再一次的发起进攻。
战事陷入了焦灼,第十波兵马生出了退意,阵脚出现慌乱。
安置在大后方的中军位置的军鼓,再一次的敲响,向着战场传播。
鼓声很大,声音沉闷,能传出去很远,若是站在军鼓附近,只怕耳膜都要被震碎。
可距离军鼓不远的李继徽此刻对这些声响却毫不在乎,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的战场,脸色渐渐扭曲,双手紧紧的攥着裤腿,由于太过用力,就连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冲上去,冲上去,给我杀上去,杀上去!”
李继徽嘴里不停的重复着这些话语,只可惜他的愿望最终落空,尽管鼓声不歇,督战队不断施压,可始终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冲上城头。
这让他的心态有些崩溃,大口的喘息着。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已经将全部兵马都压了上去,却偏偏拿不下这个小小的夏州城?
“节帅,撤兵吧。这夏州城没那么容易拿下!”一旁的胡章来到了李继徽跟前,沉声劝道。
李继徽猛然看向胡章,那腥红的眼睛中尽是凶煞,直勾勾的盯着胡章:“我已经把所有的兵力全部压上去了,此刻你让我撤兵?”
战败并不可怕,这世间哪有常胜将军?谁还没打过败仗?可败仗与败仗之间,也有天差地别的区别。
三日前他已立下军令状,若是此刻撤军,那他之前立下的军令状又该如何处置?难不成真要“自裁谢罪”?
李继徽当然不想死,可他不死,那之前说出去的话又算得了什么?岂不是自抽耳光,威望大失?没有威望的将领,又如何领兵,控制手下?
到时候,一旦有人生出二心,又该如何处置?
莫忘魏博牙兵之旧事!
胡章被李继徽的凶狠吓得后退数步,连忙劝道:“咱们兵马疲惫,而且粮食剩余不多,仅能坚持五日,要是再不走,咱们的粮食只怕要光了,到时候军心必然出现问题,若是那朱贼援军一至,立时就是大败。”
“哼,我军已经猛攻半月,咱们兵马疲惫,那李思谏定然也是。如今就是比拼坚毅的时候,倘若此刻我军再猛攻几日,说不得就能攻破夏州城。只要拿下夏州城,粮食还是问题吗?!”李继徽冷声说着,呼吸变得急促。
“可我们手中已经没有多少兵马可用了,之前的兵马在攻城中损失不少……”
“够了!”
胡章还想再劝,却被李继徽直接打断,像个赌徒一般大喊,压上全部家底:“莫说这些放屁之言,我非要将这夏州城拿下不可。传我军令,让之前攻城的兵马都给我集结起来,把他们全部压上!”
“节帅……”
“当啷!”
李继徽抽出腰间横刀,指着胡章怒斥:“军令如山,今日必须拿下夏州城,谁要是敢阻拦,莫怪我翻脸!给我杀,给我杀上去!”
胡章见李继徽动了刀,便知这是动了真怒,此刻再劝只怕会出现生命危险,无奈只能听从号令。
等到太阳偏西,之前的兵马也一并上了战场。只可惜这些兵马本就在攻城战中打的丧胆,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卖命?上了战场之后,也不过是能混就混,出工不出力。那些督战队也看出了这些人的问题,也不敢拼命弹压,生怕用力过猛,这些兵马立时兵变。
正因为这些原因,使得整个战场乱乱糟糟,没有任何规矩可言,更别说拼命攻城了。
太阳终于下了山,夏州城还是那个夏州城,除却又死了一些人,以及崩乱的兵马外,再无任何进展。
李继徽见此情形,懊恨无言,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败了,败了,败了!”
手中的横刀也跌落在地,整个人也失魂落魄,身体无骨一般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呆呆的望着前方崩乱的战场。
身后众人皆默不作声,只是不停的叹气,他们也不知如今这场面该如何收场。
“报!”
一道急切的吼声传了过来,李继徽闻言只以为是攻破了夏州城,瞬间来了精神,从椅子上弹起来,看向前方的战场,只见战场没有任何突破,一如既往的混乱。
这让他心头又沉,转身看向声音传来方向。却见一令兵慌张的冲到李继徽跟前,手中装有十万火急军报的竹筒高高举起,急声道:
“禀报节帅,同州刘知俊与陕州康怀贞已攻破坊州,生擒刺史刘彦晖,如今已兵临延州城下。据延州来报,那刘知俊将绕过延州,向我军袭来!”
“什么?!”
李继徽大惊失色,一把将竹筒掫过来,取出里面的军报。
“噗!”
当他看到军报上的内容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气息萎靡。
李继徽很清楚,坊州延州是粮草的中转站,坊州一失,粮草必然出现问题。现在军中粮草已经不剩多少,如今夏州城始终拿不下来,再耽搁些时日,等到粮食吃光了,即便刘知俊不来,大军也要崩溃。
“节帅……”
众人见此纷纷簇拥过来,将李继徽团团围住。虽然李继徽战前曾以“自裁谢罪”逼战,但他活着与死了完全是两种概念,一旦此刻李继徽被气死,那城外的六镇兵马只怕立时崩溃,到时候别说对抗刘知俊了,只怕李思谏都能将他们收拾了。
李继徽深呼一口气,硬生生的将胸中的逆流之血咽了下去,左手中的军报无力的落在了地上,右手无力的冲着胡章摆了摆:“传令,撤兵,撤兵吧!”
早有退意的胡章连忙领下李继徽的军令,扯着嗓子大喊:“撤兵,撤兵!”
只听鸣金之音响起,令兵齐出,那早有退意的攻城兵马犹如潮水一般疯狂的往回跑去。
此刻,城墙下的李长安左手拿着皮盾,将半块从城头上飞下来的砖头挡飞,随从从地上捡起一根长矛,就要飞飙上去把扔砖的人飙死,却听耳边传来阵阵鸣金之音,紧接着便是兵马齐喊的“撤退”之声。
位于李长安身后浑身是血的李成一把拉住李长安的右手,劫后余生的喊道:“别管了,撤兵了!”
李长安这才放下手中的长枪,转身看向身后。却见后方原本拥挤的兵马此刻狼奔豕突,飞一般的往回跑去,几乎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看着眼前场面,李长安长出一口气,心中庆幸:“他娘的,我活了!”
方才的攻城战甚是惨烈,李长安身上尽是军士的血,而他麾下的那十个士兵也死伤不少,仅剩五人。若非他运气不错,只怕早就被乱石砸死,现在终于撤兵,无异捡了一条性命,心中岂不痛快?
不等李长安调整心态,一旁早就耐不住的李成拽着李长安就要往后方逃去。
随着兵马的撤退,城头上的守军爆发出阵阵欢呼,停止了进攻,他们高举着手中的武器或者旗帜,庆幸着他们守住了城,嘲笑着李继徽的无能。
李长安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不经意间看到了地上的碎砖头以及破罐烂瓦,身体猛然一滞。
李成见李长安停下,连忙催促:“不赶紧撤还等什么?!”
李长安指着地上的碎砖和破烂瓦罐道:“你看,地上的这些碎砖头和破烂瓦罐正是从城头上扔下来的。”
“那又如何?!”
“地上只有碎砖头和破烂瓦罐,甚至连箭矢都没有几支,而之前攻城时,城头上尽是滚木擂石以及箭矢金汁,也就是说,如今城中恐怕已是山穷水尽之时,他们的守城物资不多了。”
“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李长安指了指城头上正在庆祝的守军,道:“将军你看,我方撤兵,城头上的守军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庆贺,几无防范,若是趁着这个空档杀上去,恐怕守军立时慌乱,到时候,夏州城可破!”
对于李长安而言,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若是不放手拼一把实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