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独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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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登喜崖

(一)

每当在心情十分低落时,就会想要独自爬上喜崖瞭望,但这种愿望不是时常能实现的。余晖下,天际边缘的那道绯红色映照着整个盐城。此刻,天地同辉,华灯初上,日月竟交相辉映,浮躁的心情也就舒畅多了。

霜降,空气里总是弥漫着咸盐的味道。与外地游客交谈时,时常会听见与地区环境相关的话题,我对盐城的环境没有兴趣研究,因为我只热衷于闲来无事一个人看看海,就心满意足了。有段时间,很漠不关心某些事。

一个人独处,还得选时间,太阳当空时分是不合时宜的。我喜欢午后三点半后至傍晚这个时间段,因为很少有人打搅。或在粮站大楼顶的混凝土水塔上;或在古庙外婆家平屋顶上。即便美好时光早已经流逝;即便再也找不到外婆家的那个平屋顶;更听不到母亲在平屋顶下大声呵斥时,外婆的谈笑声……

看着天际的五彩云梯,它似从海平面叠加过来的。时明时暗的光影中,天际在蠕动,神经也随之叠加进漫无边际的忧伤!

不知是何年,喜崖最凸出的垭口上,安装了铸铁护栏;也早已经淡忘了喜崖上那些快乐时光。我有好长时间没有登过崖顶。喜崖山下,被政府打造成了公园,修了几公里的围墙。围墙边缘新栽植的几排银杏树,在深秋季节里,落叶飘零,新砌的青石板干净的敷上这多彩的杏树叶面膜,让公园又增添了几分情调与姿色。坡道上的青石板路被规整了,园区新打造了几个景点,我没多停留,因为目的是登崖。但所谓的“网红”打卡点,只不过是为园区招商引流服务罢了,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站在崖顶的垭口边,已经没有了昔日的恐惧。手握住了护栏,游客们准会和我一样,有探头俯瞰盐城全貌的冲动,当然,恐高症患者除外。喜崖看整个盐城,街道两侧郁郁葱葱整齐排列着小叶榕树,从树列也能清晰的分辨出老街与新城。

我看着、回忆着,口里嘟囔着,“粮油站应该在老街的西南面,就是靠喜崖这个方位,也是最高建筑群的位置。”新旧建筑融合,但我总觉得杂乱无章,但新城就规整多了。靠近海岸线,就是东面古庙那里,现在的滨海广场就坐落于拆迁前外婆家老宅的位置。新城建设还存留下来的那座古庙,应该就在滨海广场北侧不远的那棵古槐树旁边,在崖顶上也能清晰的看见大槐树。

随着海风吹拂过境,突然想要拥抱。张开双臂,如杰克在船头一样迎接海风,仿佛在飞翔。咸盐味略带着一阵花草香迎面扑来,好似有牡丹、桂花、牵牛,还有悬崖菊……沁人心脾。

忽然,脑袋一阵眩晕,闭眼一小会儿。然后,微微张开双眼,竟觉天旋地转。看见低矮的楼房、绿茵、车辆、人群,还有此起彼伏的喧嚣,景象慢慢模糊,好似就要一个跟头从护栏边坠落崖底。此刻,脑海里浮现出《肖申克的救赎》里,和狱友们一起补屋面防水的Andy,被海利队长威胁着欲要将他推下楼顶的画面。Andy没有向多舛的命运低头,他为理想的生活而不懈努力,在无数次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下,依然坚守信念不懈奋斗。Andy与瑞德在狱中长时间建立起来的信任和友谊,最使人震撼,也让人无比感动。《肖申克的救赎》里鲜明的人物性格在Stephen.Edwin.King笔下可谓是生动无比。

回过神来,胆怯,似乎是深藏在记忆里最见不得光的病魔。还是收收腿,离开护栏远一些。母亲总是说:一个人的时候,爱自己多一点。

(二)

很清楚,已经过了适婚年龄,父母关心的是我的个人问题。很少与二老争吵,这一次回盐城,也带有向父母在个人婚姻问题上做个交底。因为真的有点受够了他们每日一通的电话问询。

大学毕业后,虽然在和盐城同一条海岸线上的省会杭城一家外企工作,足足三年,但没有多大起色。期间谈了几个女朋友,实则都是接触三两次,就不再主动联系。这些女孩子接触之后,对我的印象就是太过佛系,少言少语。有时候我闲来无事会揣测她们的内心,是不是总有一个想法:征服你,比拥有你更重要?这我不得而知,也没有往深处想过。不过,我的确没有主动撩过女孩子,很多时候哥们几个拿我开涮,说我是不是喜欢男人,此时,我也总会避而不谈,微微一笑化之。根本不想对压根不成立的事情,做过多解释,不说越描越黑,而是不想开这类玩笑,真无趣可言。但我真觉得眼下不想再恋爱,谁也甭想要求我谈婚论嫁。

其实,我并没有让她们“得逞”过,除了大学时交往过三年的方芸。大学毕业这几年里,梦境中时常会闪现有她的画面,也会时常困扰着自己。

昨天回的盐城,把外企的工作给裸辞了。

因为这次要回盐城的想法也很突然,所以并没有带多少行李,我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

出了高铁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但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觉得新建成的高铁站顺路,便去了盐三小旁的梧桐街区。那里可是童年时期,最爱和小朋友打闹、骑行的去处。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去过梧桐街了,但建筑群还是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昔日的热闹,已是冷冷清清。熙熙攘攘的街道两旁大半店门紧锁,尘埃满樘。街尾的王大爷烧饼店还开着,就买了个鱿鱼烧饼,觉得多待一刻也已经没什么意思,回家了。

刚到家门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更换的密码锁,敲了敲门,是母亲打开的房门。轻声叫了一声:妈!母亲应声,飞快的接过我手上唯一的行李袋。她的面容油腻腻的,感觉又是刚去过美容院,还没有来得及打理干净。定睛一看,脸上的褶皱被拉得很不自然。

我没有应声,只是小声的问了一句:爸呢?母亲惊讶之余,有点失落的回答道:你爸还没下班,唷!快换鞋,进屋里来。

母亲穿着围裙,我进屋顺便看了一眼厨房的地柜台面,再看了一下她刚刚擦拭过双手的围裙,白白的,就此也能推断刚刚她在做的家务事。母亲解下围裙,饶有架势的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嘴里嘟囔着:你爸上周末找锁匠来更换了新锁,我记性不好,出门老是忘记带钥匙。我“嗯”了声,接过母亲手里的行囊,回房去了。

晚餐时,与父母还算是交谈甚欢,父母也没有问询我工作和个人感情方面的事情。也许,父母知道我对此事很是敏感,不想这么快打破这难得的家庭和谐氛围。饭后,母亲收拾完厨房,迫不及待的走进这对缄默不语、心不在焉看着《央视新闻联播》的父子身边。母亲用右手胳臂肘撑了一下父亲,并向父亲使了一个眼色,父亲心领神会,小心翼翼的开始了他们的主题谈话,顿感气氛有些凝重。

我没有听进任何,只记得新闻联播中在说“库尔勒沙漠治理”“成效显著”之类的词。

我知道,父母这两年因为我个人问题,操碎了心。这次回家,也能感受到父亲比去年见面时,苍老了不少。算算父亲的生日,再过半月就要满五十九周岁,都已经到了准退休年龄。我是家里的“独生子”,自然肩负着传宗接代之责,何况又生在像父母传统观念意识极强的家庭。所以,这一年父母感觉对此事非常上心,也就不足为奇了。但是,我已经在电话里向父母解释的够明白,可他们对此事的强硬态度任然很坚持。

“爸、妈,在这件事情上,请二位不要再追问,我自然会好好考虑您们的意见。”本来这次回盐城是想好好的将个人问题,详尽的与父母做个交底。在昨晚的谈好前奏下,我强烈的感觉到氛围有点不对,只得轻描淡写的片语划过,就此作罢,以免多生是非。

(三)

微风过处,喜崖四周地面上的花草都很热情的摇摆着小脑袋。应该是被专人按规律刚刚栽植过,很多花草间隙,都依稀可见从山下运上来的黄土。

左右摆弄一下肩颈,“咔、吱”两声,须臾长叹一口气,瞬间呼吸中能清晰的感受到无奈,又感叹难得有这般清闲不被打扰!也难怪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你才能真正的体会拥抱大自然的身心愉悦。

又转念一想,是不是只要向内索求,外事外物皆为一时的邂逅与经历,不进入我心,也就不会伤及我身?这样想来,心情畅快。

儿时最美好的回忆里,总有喜崖的身影。嬉戏打闹的小伙伴们,你们都在哪里?此时此刻也身在盐城?离开了盐城的小伙伴们,还能记得喜崖吗?和我一样,时常会思念着喜崖顶的小山坡、小树林,以及喜崖的垭口上长的这株百年老榆树下的大孤石?回忆过后,总叫人有种莫名的伤感。人们为何有记忆,不能就过去的事情,一概忘记吗?

微风徐徐,有了一丝凉意。在老榆树跟前驻足停留了一小会儿,就准备下山回家了。

没走一段距离,天已经漆黑,十月间的寒意把天空压抑着瞬间没了脾气。下山的阶梯两侧,路灯昏黄,人影遮挡住了道路,很留心的走在下山的青石板路上,这是一条被风蚀着无数过往记忆的道路。

想想都二十年了,那年七岁。兰花、牛牛、萍萍,还有小杰、阿波、墩儿……你们现在好吗?你们又会在哪里?

(四)

粮站大院是在十五年前被拆的。那时,父亲因企业混改,吃不了公家饭,带着我和母亲暂居古庙。当然,母亲的刺绣店在那浮躁的社会光景下也没多大个生意往来,也就关门大吉。

那年刚刚上初中,本来以为可以就读于盐三小旁边的粮油实验中,毕竟那是全盐城最好的中学校。古庙那里是外婆的家,是靠近海岸的一个小渔村。搬过去的时候,只有外婆和大姨妈两个人居住。听母亲说,外公在我一岁多时就去世了,我也是外公最疼爱的外孙,那时,他很喜欢抱我。

再后来,又听父亲说:“那是因为你外公稀罕小子。他生了四个姑娘,你大姨没婚嫁,三姨和小姨都生的是女子,就你妈生了你一个小子。”

外婆的房子是平屋顶。有记忆起,每到周末,母亲总爱带我去看外婆和大姨。外婆做的鱼干非常好吃,也喜欢和大姨一起织鱼网,但一回到家就会被父亲责骂。因为小手总会被锋利的鱼线割破,但在我的记忆里并没觉得疼过。

到了外婆的家里,还爱干一件事,那就是喜欢站在外公用过的藤椅上,攀爬北侧破败的围墙。因为通过那里可以爬上平屋顶去,外婆家好似找不到高一点的凳子,唯独凉亭里放着的外公用过的藤椅刚好靠近北侧围墙。平屋顶上可是个好去处,因为可以坐在上面,根本没人可以打扰。

坐在屋顶檐口上,手里咀嚼着干鱼片,吹着海风,看着海平面上那星星点点随波荡漾着的小渔船,嘴里时不时吐出两条咬不动的鱿鱼须,刚好在楼下捡着黄豆干的外婆头顶,嘻嘻哈哈,外婆也跟着我笑个不停。

外婆和大姨不害怕我从楼顶掉下来,可母亲那时总爱凶我,不让我爬上屋顶。记得有次因为爬屋顶在围墙边摔倒,母亲一回家便告诉父亲,被父亲狠狠的收拾一顿,记忆里,那可是第一次挨父亲揍。后来,只要父亲来外婆家,我是不再敢爬围墙了。

搬到古庙没两年,盐城又调来一位新市长,做事说很有魄力,大搞基建建设,整个市区的外立面都整治一新。

当然古庙也未能幸免被拆的命运,外婆搬去了大姨单位的宿舍,政府给了一定的过渡费,并承诺两年为期满就可以搬进政府新建的安置楼。而临时搬到古庙刚满两年的我们一家人,只得找临时住所了。

因为那年上“准初三”,所以记得很清楚。

过渡期里,父母和我是在我就读的子弟校旁边租住的一套两居室的砖混结构的老房子。在顶楼,那时候,放学是一件很压抑的事,因为要爬楼。在那所房子住到高二,期间我就很少回家后出门,就因为要爬楼。

这所房子到了雨季,屋面不是浸水,而会漏明水,可怕的是每个房间都漏。

母亲是个泼辣的人,是社区投诉站的常客。社区找来防水师傅对我们这栋楼屋面补了一次又一次,没什么鸟用,后来,母亲也索性不再管此事。她的理由很充分:等外婆的新房子下来了,我才懒得住这鬼地方!

过渡期满,政府给我们在古庙当地安置区分得了一套大三居室的住房,那年我在子弟校上“准高三”。当然,那所住房在那时还属于外婆私有。

(五)

虽然没有就读于盼望已久的粮油实验中,但是盐城坐落于古庙的一所部队子弟校,也是市重点中学,就成了我只能选择就读的中学校。

不用找关系,人家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学校,母亲的原话是:我儿子随便进。因为她“洋盘”于我学习成绩拔尖。

这所学校的校长是名边防军人,带军衔的。五十岁左右,络腮胡、眉毛修长英气足,怒目圆睁似张飞。同学们叫他“午觉”。

其实,校长姓伍,老师们都称呼他“伍教”,久而久之就被师生们叫成了“午觉”。

午觉做事雷厉风行。还没上初三,就在每次大会上给我们初二的学生冠以“准初三”的称谓,总让人有一种紧迫感。

我学习好,他经常给我“开小灶”。记忆里,他时常教导我的一句话:再加倍一丁点,给老子上“国防”!他所谓的“国防”,就是国防大学。那时,我就老是爱琢磨:午觉是不是只知道国防大学一所军事院校。

刚从粮站搬到古庙时,父亲因在粮站做会计,有一技之长,很快就在他原来的上游供应商那里找到了营生。听母亲说,父亲一个月的收入要比那会在粮站时多一倍,高兴了好几天,因为我记得她那阵子,对父亲时不时亲一口,抱一下,态度暧昧到极致。

后来,母亲竟然和父亲商议,做了全职太太,以“鸡娃”为营生。那时的我,知道苦日子来临。

还好,我从小品学兼优,哪怕在子弟校成绩也在全年级名列前茅。

用外婆的话说:这小子,像猴子一样机灵。

其实,还是父亲更了解我,他说我醒事早。有一次他喝醉了,和他领导说了一段有关我的话:我这个傻小子,喜欢关起门来“熬粥”,你只要是周末见不到他,他准躲在雁门外的图书馆里。

世界上哪有什么天才,你只是没有看见天才玩命。

每次听到外婆的夸赞,我会想:她是不是觉得我从小爬她的平房很厉害?难怪她和大姨都不担心我从平房上摔下来。

小的时候,心里也很明白,这三米多高的屋檐摔下去,如果头落地必摔死,脚跟或屁股落地嘛,定摔残。后来由于爬的次数多了,又长大了不少,身高长了,屋檐貌似离地就短了不少,就越觉得不那么可怕了。

(六)

人的记忆,总会是在某些与经历过的历史极为相似的场景下,才容易被勾起。

脚地上的小青石板面,斑驳和沟壑里一尘不染,经过多年里的风蚀,已经是一片古老的颜色。

用右拇指背,无意识的擦拭了一下眉梢,这在心理学上,类似整衣领、抹脖子或抹胡须等这类动作是人物顿感紧张时的应激反应。心理学家说:这是对此刻紧张情绪的一种补偿行为。

我再停留下来,盯着某处的石板面发呆,“是的,就在这里,没有接住阿波,反倒一同跌落台阶的地方?在我的右眼眉梢上留下的伤痕可以证明一切。”

阿波是幸运的,他没有受伤。“阿波,此时此刻,你又在何方?”

走在下山路上,看着逐渐明亮起来的夜空,行道两侧有规律的灯盏,仿佛是在夹道欢迎我。公园管理处在灯杆上挂起的国旗,在风里摇摆着。

下山的路,其实比在最早的记忆中那条小道要难走一些。也许是成年后的感觉吧,道路还是孩童时期那一条,但留在心里的感受是:这条路越来越狭窄。

就如同最近些年,月球离地球似乎越来越近,月球比童年时期更大、更圆了;又如同最近些年,感觉到每一年过得都逐渐变快。

慢悠悠的步伐,显得有点吃力。是不愿意这么快就离开喜崖,还是不愿意离开这公园步道呢?世界就是一部留声机,哪里都能找到记忆的创痕。

不愿意去多想,费神。自己内心摒弃一切杂念的唯一理由就是要自由,寻找到真正的自由,更不愿意牵强的取悦于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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