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圆运动的古中医学
眼前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却由于久经风霜看上去比普通人苍老许多。
这会儿他正眼含热泪地盯着自己,估计是跑来得匆忙,脸上荡得都是尘土,被汗水一和,全部变成了黑泥,明晃晃的跟旧时代电影里的人物似的。
王禹安愣愣的,脑子仍有些转不过弯来。不明白自己怎么眨眼之间来到了这里,刚想询问什么,一股子暖流便从鼻孔里涌出,用手一摸,竟然血红一片。
紧接着,海量的记忆便山呼海啸般灌入他的脑袋。
他还叫王禹安,不过却成了七里坪公社王家生产大队的一名社员。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位妹妹,因为前段时间得了病,说是肺痈什么的,又是咳嗽又是吐脓痰,差点死掉。
多亏眼前这位下放到马场的许同志救治才捡回一条命,两人也因此熟络起来,甚至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
‘对了,他找自己干啥来着?’
“禹安,你的病不是好多了吗?怎么又流鼻血了?”
许长陵怔了一下,却顾不上许多,一股脑把一摞麻纸制成的小册子塞进他怀里,叮嘱道:“王禹安同志,替我保管好它们!
我来不及解释了,那些人就快找来了!
记住,它们比我的命还要贵重。我不求你别的,就当把我救治你的恩情全部还给它们吧!”
抱着怀里沉甸甸的东西,王禹安想说什么,许长陵却根本不给他机会,探着脑袋往低矮的院墙外面瞅了一眼,回身道:“记着我的话。
如果我没有回来,它们就是你的了。争取让它们撑到得见天日的那天!
小王同志,再见。”
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中年男人深深望了他一眼,重重点了下头,遛着墙根跑远了。
“许同志……”
王禹安心中莫名涌起一股不舍的情绪,刚喊了一句便被嘈杂的声响打断了。
“许长陵,是许长陵,逮住他!”
“这个专搞封建迷信的家伙,留着一堆旧时代的糟粕毒害年轻人,千万别让他跑了!”
“亏他还是个医生。组织上对他这么信任,他却一点都不愿意改造自己,私底下竟然还藏着那么多古书,真是个典型的顽固分子!”
人群轰轰隆隆撵了上去,眨眼便消失在山道上。
一阵冷风吹来,王禹安打了个哆嗦连忙缩回屋子里,把房门关好。
直到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他才打开包裹瞅了一眼。发现泛黄的书封上写着《圆运动的古中医学》一行大字,字迹苍劲有力,一看就出自大家之手。
翻开之后,发现里面的文字竟然是竖版印刷,字里行间还有不少批注,都是些感悟、心得,甚至还有验方偏方和临证经验……
王禹安虽然是一位医学生,可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尤其是那些画龙点睛般的批注,只是一眼便让他深陷其中。
多亏他是个喜欢读经典的人,仔细翻阅了下才发现这是一套关于《内经》《难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以及温病学说的丛书,分为上下两编。
上编为:“原理上篇”、“古法上中下三篇”、“温病本气篇”、“儿病本气篇”、“时病本气篇”、“脉法篇”、“舌苔篇”、“药性提纲篇”、“金匮方解篇”、“伤寒方解篇”、“生命宇宙篇”。
下编为:“原理下篇”、“伤寒论六经原文读法篇”、“杂病篇”、“王氏医案篇”、“汤头改错篇”、“杂说篇”。
总共是十六篇相对独立的文章,内容浩如烟海、字字珠玑,即便王禹安这种学了五年医术的人,扫过去也是一阵头晕目眩。
他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套异常珍贵的古籍,否则许长陵不会如此郑重地把它们交给自己,为此甚至连命都不要了。
当下正值1974年,社会生活仍处于一种不正常的状态,很多东西都是违禁品,这些书被人发现了怕是立刻就是一场大祸!
王禹安连忙止住继续翻看下去的欲望,寻找着可以藏匿的地方。
可整个低矮的房间各种摆设一览无余,除了一张木床,一只衣柜,就是一口米缸和各种堆放的杂物,要往哪里藏?
王禹安生怕那些人去而复返,也没有心思细琢磨,只得弯腰把它们藏在了床底下,甚至还趴在地上往里面推了推,结果弄得尘土一阵乱飞,呛得他又咳嗽起来。
“三儿,三儿!”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位妇女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三儿,你在哪呢?”
“妈!”
王禹安脱口而出,而后便哽住了。他父母离世的早,兄妹两人都是由奶奶带大,这个称呼已经多少年没有叫过了。可不知怎的,听到外面的呼唤,他竟叫得如此自然。
“孩儿,你没事吧?”
房门猛地推开,一位容貌有些沧桑的中年妇女摸索着走进来,脸上依旧挂着慌张的神色,“回来的路上我就听说公社那些人冲着咱家来了,可吓死我了!
你爹不在家,这眼看着晌午,二妮那丫头又不知道死哪去了,要是出了啥事情,俺们娘仨可咋活呀!
你快跟娘说说到底咋回事!”
王禹安连忙伸出双手,中年妇女一把抓住他才稍微镇定了些,可仍旧能够感受到她身体上的颤抖。
这是自己的娘张培华,今年才四十多岁,却因为早些年的经历患有眼疾,视物模糊,仅能看清一些简单的轮廓,估计是刚从地里放工回来,听到消息才担忧成这样。
久违的关怀让王禹安的眼睛有些湿润,探头往外面看了看才低声道:“妈,马场的许大夫来过了。”
“许大夫?那可是个好人呐,他干啥来了?”
“许大夫犯错误了,公社的人在抓他。”
“噫,啥许大夫,咱可不能挨他!”
母亲变色龙似的反应差点把王禹安逗乐,犹豫了一下,却没有隐瞒,“许大夫把一些东西交给了我,让我帮他保管起来。”
“三儿,你傻是不是?”
哪知道,张培华听到这话,吓得眼眸都瞪圆了,拽着他的胳膊道:“既然许大夫被打成了反派,咱可不能引火烧身呐,你咋恁憨!
到底是啥东西,赶紧扔了!
你忘了大队要把你培养成卫生员的事儿了?这种人咱们沾上一点可就全完啦!”
在这个世界,王禹安其实兄妹四人,只是大哥早夭,他的身体又不好,家里全靠父亲和二姐撑着,有时候甚至连小妹王巧安都比他有用,能承担一些家务。
所以,一家人日子过得很紧巴。
万幸王禹安体质不行,脑袋却很灵光,尤其是跟马场的许长陵大夫接触之后,各种草药背得头头是道,俨然一副小郎中的架势。
生产队见他确实是个材料,而且村里又急需卫生员,便有意培养他。
但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他根正苗红上。现在许长陵犯了错误,他再帮其藏匿赃物,如果东窗事发,怕是卫生员的职务立刻就要黄了。
“妈,不行。”
不成想王禹安却十分坚定,认真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