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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幻形

老头住处是个天然岩洞,他用术法造了石桌石凳石床,在洞口铭了对联横匾,叫做“清心居”。小草被放在一个石盆中,置于一处天井处的石桌上。这里日光和月光都能照下来。

自从带了小草回来,已经过了很多天了。

此时老头手捧着一堆书卷,还有些杂乱的纸张,坐在一边眉头紧皱。而石桌边,一个个头堪堪比桌子高的小男孩,趴在桌沿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石盆中的小草。

“呼~师妹真好看。”小男孩轻轻呼了口气,小草的叶子微微地晃动起来。

老头瞥了他一眼,道:“没事干就去修行。你现在是幻形,不是化形,整天晃荡于修为无益。现在积累不够深厚,后面化形的天劫就越危险。”

小男孩没移开眼睛,闷声道:“可是师妹为什么都不幻形呀。是因为不喜欢吗?这样都不能说话呀。”

老头抓了把头发,烦闷地道:“我这不正研究吗。你师妹应该是先天不足,身体条件不好。”

小男孩“哦”了一声,然后隔了一会儿嘀咕道:“师傅真没用。”

老头假装没听见,抱着一大堆稿纸出去了。

小男孩盯着小草看了好久,等到太阳快落山了,才打着哈欠爬到石床上,开始打坐练功。随着他入定,短小的身躯开始变得虚幻,隐隐约约间似乎变成了一株细茎宽叶的绿植,心形的叶子中间还有一朵小巧的白花。

草木精怪本是没有修行之法的,纯靠天地福缘、再加上漫长的时光蕴养。但自从《道德经》问世,明确地把开智精怪归纳入人族,以幻形之术修行人族心法的方法开始广为流传。从此以后,原本几千年才能化形的精怪,只要成功炼气,学会幻形之术,便能在几百年内成功化形,与人族天赋较好的修士修成金丹的期限相差无几。甚至于修炼人族心法后的化形天劫难度都下降不少,也与人族金丹天劫相似。

老头儿把小草接回来,意图收作关门弟子。反正大徒弟木白也是个草木精,再收一个作伴也挺好。何况小草光听经就能两个月修炼到炼气九层,这资质悟性简直像是老天爷追着喂灵气,闻所未闻。

然而现在麻烦来了:修了人族心法,也只能用心法筑基。可是精怪是没有人体的四象九形廿脉三百六周天大穴的,当然也筑不成基台。若能修成幻形之法,以人体为道体,任何草木禽兽均可化自身先天之灵而具形出奇经八脉周天窍穴,再观照星辰之力,也可强行筑基。可是这株小草似乎真的学不会幻形法。

小草如今意识完全清醒。它开始清晰地有了自我概念,甚至一天三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从哪来的?”

然而它无法人沟通。不会说话,不会动。只是能清晰地“看”见周围事物,听得到风声语声。

对于老头单方面认徒的行为,它非常乐意,甚至对于整天凑在一旁有时还流口水的大师兄,也感到亲切。但它无法作出任何表达。

老头给它读了很多和“幻形法”有关的书。可是和它之前听经就能自然悟通炼气之法不同,这幻形法它完全用不出来。眼看着老头一天天越来越焦虑,它也跟着着急。有时老头嘀咕着问:“是不是你自己不想幻形?”它恨不能以叶片指天发誓以证明它已经很努力了。然而除非有风,否则它自己动都不能动一下。

老头收徒被卡了进度,十分不甘,开始走亲访友查资料,研究这种幻不了形的疑难杂症。因此,出门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一连多日都不归家。

小草只能自己思考哲学问题——主要是其他问题它也思考不了,没有基本素材。

忽然,它似乎“闻”到一阵烟味儿,夹带农家土灶烧木柴煮米饭的那种浓郁香气。

大师兄木白也是草精,虽然才筑基,但可以不食五谷。老头早已经辟谷,所以这山头往常是一点烟火气都没有。自小草有意识以来,也没有见过农户生活,但似乎在梦境中就是有过农家柴米这些东西。它一时间觉得分外亲切。

这时木白也从入定中清醒过来,他四下张望一阵,用力皱了皱鼻子。

“这是什么味儿啊?”小男孩模样的木白皱眉自语。然后他又趴到桌子前,看了看小草,“咦,师妹你喜欢这儿气味吗?”

他能看懂我的心情?小草有点纳闷,它明明没有动弹也没有发出声音。

木白爬上凳子,把石盆抱起来,说道:“走,师兄带你去看看!”

石盆看着挺沉,但木白抱着并不费力。毕竟是筑基期了,虽然看着年纪小,但力气可不小。

出了洞府,外面有一处天然景庭。松柏苍翠,虫响鸟鸣。听得到山涧清脆,找不见流水何来。山山相连,峰峰成簇。这洞府便是在一处小峰的近峰顶处,入目所见层峦叠翠,人在画中。

想当初老头手托小草,飘然踏空而来,说不尽的仙气飘渺、不同凡尘。但此时木白捧个石盆,抻着脖子一通狂嗅,搭着那若有若无的柴火香气,是一点儿神仙味儿都没有了。

木白靠鼻子定位良久,在洞府周围绕了一圈,终于发现相临一山的山腰处,有处地方有表烟翻腾着飘过来。他掐了个诀,张口一吐,吐出一只小小金剑,面前一晃,变作三尺余长,悬浮脚下。仍然抱紧石盆,踩上剑身。剑身稳稳当当,不摇不晃,托住木白迎着风便嗖一下飞起来。

木白御剑,一息寻便到了烟火源头处。他掐个隐身诀,远远地绕着那座处地方转了一圈,悄悄落在附近一颗树上,收了剑,躲在叶子里往下看。

就见两个男人,在空地上用枯枝搭了个火堆,上面架着个小圆鼎,煮的咕嘟嘟响。米香就从这鼎里飘出来。

其中一人用木棍拨着火,道:“师兄,你说你这米都买了,怎么就不能顺便买点酒呢?”

另一人背对着木白方向,看背影宽厚正直,嘴里说的话也中气十足掷地有声:“本来想借丹炉的时候从师傅那儿拿两罐的,没找着。老登竟然把十几坛酒全都转移了。”

师弟嫌弃道:“你就是偷的太勤,师傅还能怎么办?”

师兄大声道:“这怎么能怪我?我喝的又不多!再说我自己也有酿酒,都说了火候到了连本带息还他,老登自个儿心眼太小!”顿了顿,又道:“有时心眼太小容易吃大亏,我没偷到三十年份的,但把那壶百年灵酒摸到了。”

师弟惊呼了声,两人拿出个酒坛,和两个小杯,先酌了起来。

过了会儿火小了。看炭灰这柴堆已经烧了很久了,估计是下午风向有变,才把烟气吹到了清平居那边。师弟揭开小鼎往里瞅了两眼,说“好了”。木白和小草都闻到一股格外浓郁的米饭香气喷薄而出。

柴堆旁的师兄弟两人也不嫌烫,直接把鼎从火堆上抱下来,又用木棍把柴堆拨开,从黑炭之中拨出来个泥球。再用棍子在泥球上一敲,一层泥壳破碎开来,又是一阵浓烈的肉香油香飘过来。待剥掉泥壳、掀开草叶,里面竟然是只整鸡。鸡肉焦香酥嫩,一撕就破。两人用手撕作两半,师兄又摸出来两只大号石碗,从小鼎盛出两碗米饭,一人一碗就开吃起来。

小草整个草都呆住了。如果有人形,它的口水一定够盛满它呆的这个石盆了。木白倒是没啥感觉,他对人间食物没啥概念。

那两个师兄弟吃的喷香,师弟还时不时念叨一句没酒,而师兄已经盛第二碗米饭了。吃着吃着,后背宽厚的师兄突然坐直起来。

“师弟,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儿奇怪?”师兄的声音沉稳有力。

“说啥呢,这次料都是你自己配的,又哪儿奇怪了?”

“不是说味道。我感觉附近有人。不会是师傅来了吧?”

师弟满不在乎:“哪能啊,我们都跑十个山头远了,别说师傅不在家,就算在家他也找不着咱俩人啊。”

师兄开始大口撕鸡:“不管了,先把鸡吃完。”

刚刚紧张了一会儿的木白放松下来,挪了挪脚步,打算离开。一回头,却见背后站着个白衣飘飘的高大男人。

木白本是站树枝上,此刻那仅胳膊粗的小枝上除了他还站了个人。两人距离极近,木白忍不住退了半步,靠在树干上。再看眼前这男人,身形和衣服都挺眼熟。瞥一下树下面,炭堆边现在只剩一个人了。眼前这面相忠厚朴实的年轻男子,正是一秒前还坐着吃鸡的那个师兄。

师兄开口道:“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敢问是九阳宗哪位仙人门下弟子?”声音依旧沉稳而温和。

木白把石盆往怀里一缩,沉着应对:“我师傅是九阳宗长老清平真人。”见面前男子低头看向他怀里的小草,接着道:“这是我师妹。师兄有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