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快乐，很不容易

待老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后方的临时救护点了。

他的身上，主要是腰部那里缠满了绷带，巨疼。

本来他下意识的以为是自己的腰受伤了，好不容易逮着个穿白衣服的问了问，才知道弹片切到了自己的屁股。

才确定没有伤到骨头，他才放心下来。

环顾四周，这里的条件是真的很简陋，因为淞沪战事激烈，大多数市区的房屋都被炸掉了，

所以这种临时野战救护点，说白了就是找了个残破的关帝庙，把附近能撤下来的伤兵都运到了这里。

而且这里的药品极度短缺，尤其是麻药和盘尼西林等药品奇缺，不少重伤员就在那里活活疼死，整个关帝庙里的数百伤兵就这么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血水和脓水就这么乱流，引来不少绿头苍蝇，有些重伤员的身上甚至爬满了蛆，令人不寒而栗。

当医生走过，只是木然的看了看，然后对后面跟着的护工摇了摇头，就会有人来把这些已经断气的伤兵抬出去。

相比之下，老焉的伤算轻的，因此放的位置是在关帝庙最外面的口子上。

虽然是露天，但好在这里的空气比里面好很多。

他找了好几个人打听，才弄明白了这里是第9集团军的地盘，说实话，对于到底属于哪个集团军，他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因为他的军装都被炸烂了，胸前的标识牌本来也是别人的信息，现在也已经看不清楚了。

要不是他是被人从河边拖上来，有证明人，国军这边估计都要认定他为逃兵了。

但现在他成了名人，毕竟201旅全旅官兵几乎都在罗店阵亡了，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虽然淞沪会战期间，国军整旅整师的填进去，往往半天下来就打残了，但像201旅这样连长官都拼光的部队，还是极少数的。

所以在救护点里的人，不管是医护人员还是伤兵们对老焉都极为尊重。

六十七师的联络官来过这里一次，惊讶于201旅居然还有人活下来。

虽然老焉问他师里的情况怎么样，他都不回答，只说等老焉伤好了再说，可还是给他留下了几个馒头与一小碟咸菜。

馒头和咸菜虽然在别的地方不算啥稀罕食品，但在如今这个兵荒马乱的世道，特别是战争时期里，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老焉对人家送上门的食物也是来者不拒，他太饿了，自从被送上淞沪战场，就没怎么好好吃过饭，鬼子的炮兵太厉害，后方就算是做好了饭也送不上来。

看到周围的兄弟们盯着自己吃东西咽口水，他也有些不太好意思，

拿出两个掰成了几块给大家伙分了分，这下大家都觉得老焉仁义，一些小兵还愿意分享点自己的好东西，比如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顺来的小半瓶烧酒，也递给老焉尝上几口。

说来也怪，原来在塔子村，老焉是滴酒不沾的，可自从来了这里，居然也喜欢上了酒精的味道，并且酒量明显不小。

这种微醉的感觉能让自己暂时忘记战场上的沉重的回忆。

一来二去，他们这些伤员也都混熟了，虽然也有人挺不住被直接抬走，可留在外面露天的，大多数还是情况比较好的士兵，

除去大多数缺胳膊断腿的，

还算囫囵的就老焉他们四个，

分别是：

少了一只左眼睛的瘦子士兵，叫崔大河，九十八师的，山东人，

还有那个浑身胖乎乎的大个子士兵，叫王大锤，九十师的，是四川人，

以及一身书生气，不太像个兵的家伙，李哲元，到底是什么部队大家都不清楚，因为这家伙有点失忆了，据说是被炮弹震坏了脑子。

不过这也正常，其实老焉的身份也是稀里糊涂的，这在淞沪战场上也不是新鲜事。

因为前方战事激烈，他们每天的补给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运气好的时候能分到点米饭和鱼干，运气不好就是野菜配稀粥，这让这些几尺高的汉子如何吃的饱？

鬼子的飞机和大炮来炸个不停，周围的河里死尸不少，根本就没办法下河弄水产，附近的野菜也早就被人挖光了。

王大锤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了条野狗来，虽然李哲元一脸嫌弃，说这里的野狗基本都吃死尸过活，咱们活人能吃么？

不过等到崔大河他们把野狗洗了洗，放在火上烤熟了，这家伙顿时就把嫌弃的话题抛之脑后了，一样跟老焉他们啃了个干干净净。

大家都饿坏了，什么死人不死人的，只要自己不吃死人就可以了，其它根本就顾不上了。

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酒，不然绝对是淞沪战场上最神仙的日子了。

吃饱后，众人聊起了家常，才知道王大锤家里是屠户，干的就是杀猪杀牛的勾当。

“娘的，难怪你小子不见瘦，敢情是小时候就捞够了油水！”崔大河打趣道。

“嘿嘿，不是跟你们几位老兄吹牛，老子家乡的肥牛涮火锅，那才叫一绝，辣辣的，麻麻的，巴适得很哦。”

“你他娘的，能别说了不？把书生的馋虫都骗出来了。”崔大河其实自己也馋的够呛，不过还是把李哲元拉出来背锅。

没想到老焉直接就是一脚，“屁，我看你的口水都出来了，还说人家书生？”

老焉在他们中的威信很高，虽然大家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可老焉的经历太过于传奇，能在罗店那个地狱活下来的，说不是福大命大，谁信？

崔大河屁也不敢放一个，只能讪讪的傻笑。

只有李哲元虽然听到大家都给他取绰号，但也不恼，似乎这一切都跟自己无关。

老焉看的出，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可能真的失忆了，看他的岁数比自己还小，唉，苦命的人哦。

“老焉！”

突然，有护士过来喊。

“老哥，那小妮子是不是看上你了，我看她三天两头就往你这里跑。”崔大河虽然被炸的只有一只眼睛，但十分乐观，动不动就要跟人开玩笑，大家也都很喜欢跟他一起。

在这个苦难的时代里，能有快乐，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