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公关（二）
“你们想办工商登记？”王副局长突然对他们的合法诉求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陈老板笑着给王副局长倒茶：“对啊，其实经过这次的事情，我们都觉得还是要合法经营比较好。”
“哦？”副局长听完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们要我们执法大队不要再去你们夜市了，没想到你们是想要登记啊？这个好啊！”
林光面带笑容，语气谦卑道：“那毕竟那件事我们也是被害者，我们在那里做生意，也不想破害社会治安，一直都是老老实实做生意。”
陈老板的亲戚，也就是王副局长的朋友也搭腔道：“同学啊，我看他们就是想做合法买卖，他们也不是故意不登记的嘛。你看他们卖水产的，三更半夜的生意，说实话他们不登记，不出这个事情你们也不会管那么多。现在执法队大晚上还要去检查，多麻烦。不如让他们有机会工商登记，主动配合工作，你在局里不也好做。”其实这就是他愿意出力帮忙的主要原因。
王副局长环视了在座的老板，语重心长道：“确实啊。78年国家就出台政策可以让个体商户注册登记，这也是为了保护有合法经营的商家阿。只是你们意识还没有跟上去，不过我听说你们在那里经营，也没有给附近居民添加麻烦，我们也没接到投诉。足以见你们也是用心维护这个市场。现在执法队因为你们市场出人命这个事情，要半夜清场，他们也是有意见啊。”
细目点点头，说：“对啊，我们在安平夜市的生意也做出规模了，这附近地方的人都到我们这里来进货，这也是促进经济嘛。而且我们知道做水产生意会有一些卫生问题，我们也有雇环卫工帮忙在我们收市之后处理卫生。要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我们这个市场就这么没了，那不仅对我们是损失，这附近市场做买卖的要进货也找不到地方阿，那么在各个市场卖货的小贩，也很难维持阿！”
“原来是这样子，”王副局长对于他们主动维护经营秩序非常赞同，爽快道：“这样子，你们要是能够守法经营，主动维护经营秩序，你们工商登记的事情，我肯定支持！现在改革开放，这本来就是国家大力倡导的政策嘛。”
这话一出，在场几个人都相视而笑。
“各位老板，虽然说我们毕竟之间成立一个协会，一起来解决这个问题是好事。但是这种事情下次还会发生，我们还是要小心提防。”有老板均了自己屁股下的凳子给林欣悦坐下，自己跟别人去挤挤，让林欣悦也说说想法，大家多一些注意，早点解决事情。
“这个我们刚才上的时候有了点想法。”细目点了一支烟，说道：“我们打算跟别人合作，然后也找人罩着我们这些人的生意。既然要建协会了，这保护费大家也可以摊派。”
林欣悦皱了皱眉，把烟灰缸递到细目面前：“这里有人大着肚子，不要抽烟。”
“这有什么所谓哦！”陈老板，说着他也点了一支，说的稀松平常：“我同意，那些人就是欺负我们没人罩着，才敢带家伙来我们这里闹事！我们这里人这么多，认识做官的难，认识几个混道上的有什么难的。下次再有人来，直接做掉。”
现场虽然大家不说话，但是一个个在那里点头。林欣悦无语，这是法治社会，而且现在还有枪毙的，别生意没发家人先进去了！她哭笑不得：“我们不要打打杀杀的，到时候弄不好，变成我们惹事。那就不是执法队来巡逻那么简单了，这生意说没就没了。”
“那总不能让他们欺负我们啊！现在生意后，不用多久，就有人看我们生意好做来欺行霸市，到时候我们怎么办？还不是要找人处理！”一个老板义愤填膺，当场就大小声起来。
林欣悦没好气地说：“我们就不能合法经营吗？”
“妹啊，你不知道！”那人不依不饶，一副冷嘲热讽：“我们这安平水产夜市也有三年了。都是大家慢慢做起来的，我们是不想合法经营吗？要是租的铺面，或者小贩肯四处卖货，我们也不用在那里摆地摊了。”
另一个人说道：“要是不请人镇场子，等那些派出所的来，就跟上次一样了。”
林光瞧着毕竟还是自己的伙计，不能让她太难，伤的反而是自己的面子，他也劝道：“上次你说那个事情，我不同意就是因为我们一没铺面二没人管。能不登记就不登记，还能省一大堆什么管理费和税，积少成多那也是钱。”
陈老板说：“是啊，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听说去登记，每年都还要交税非常麻烦。”
众人就要跳过这个话题时，林欣悦冷冷地道：“所以你们就打算这样一直摆地摊下去吗？”
林光一听就不高兴了：“怎么！摆地摊不能赚钱吗！”
“可以啊！但是时代在变，你们不可能一直摆地摊。你们难道不想跟别人一样开商店，开公司，甚至建厂吗？”林欣悦来自于二十几年后的世界，她看过未来的样子，她知道这样是根本没有出路的。就算是在这个地方摆摊，然后跟着市场建立拥有了摊位，但是这样夜夜劳苦的生意难道要做一辈子吗？她只知道他妈妈根本做不到。
林欣悦看了一眼自己的妈妈，鼓起勇气说：“确实工商登记麻烦，也要交税。但是你们把钱给了黑社会交保护费，为什么不选择把钱给国家，让他们保护我们的合法经营？而且那些专门做替人出头生意的人，我们有哪知道他们能不能一直护着我们的生意？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不合法的，他们要是被公安机关处理了，我们到时候应该怎么办？找新的打手吗？”
众人面面相觑，林光觉得脸色非常无光，站起来说：“行了，你出去吧。这事情我们几个人商量就好了。”
“这件事情很难接受吗？工商登记了，以后各位老板如果有什么饭店酒店的生意可以做，就我们现在这样我们能够做他们的生意吗？既然国家要做生意的商贩做个人工商管理登记，那就说明国家会保护合法登记的生意，反过来打击那些没有注册的。如果哪天在哪里多了一个合法的市场，到时候我们只会被排挤。说到底，如果只是恶意伤害事件，公安抓人就好了。现在工商执法队针对我们，也是因为我们不是合法经营啊。不是吗？”
林光坐回椅子上，林欣悦一下子抛出的连续提问确实揭开了他们安平夜市生意最让人不堪的现状。就是他们其实跟早夜市那些卖牛仔骨，盗版磁带，剪头挖鸡眼的人没有区别，他们并没有合法经营的资质。
换言之，他们是随时都要被人赶来赶去的无良商贩。
林欣悦缓了缓语气，坚定说：“老板们，如果只是花钱走关系让执法队不再骚扰我们的生意，我们躲躲，忍忍，花钱消灾这事就过了。但是我们应该把目光放远，我们不要只是找工商局帮忙给面子让我们做生意，而是我们要主动找他们，争取合法经营，最后让他们主动保护我们的正当经营。”
林光语气诚恳：“其实我们是非常愿意主动登记，主动交税为国家做贡献的。但是领导你也知道，我们的生意都是三更半夜，也没有机会跟我们领导部门交流不是。您看我们卖海产的，也没什么文化，不认识几个字，这不也是经过这次的事情，大家一合计才有这个想法。”
“也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到位啊。”王副局长点点头，喝了喝茶水，大家客套一轮下来，意向也很明确，现在就是解决问题，“这样吧，你们派几个代表，找个我们上班的时间，我让局里的人给你们做一下工作，做一下宣传。然后你们那个登记资料落实一下，找个时间，把这件事办好。”
“那真的是太谢谢领导了。”
“我们一定支持。”
几个人欢欣鼓舞，这顿饭吃下来，不管是老板们，还是副局长，谁都没有难办难为，大家一拍即合吗，事情就这么妥帖地许了下来。
林光起身点了根烟，递给了王副局长。王副局长大方接了过去，林光遂问：“那领导，这几天晚上我们这个生意，也是……”
“这你放心，既然都要走上正轨了，我们也没必要找你们的麻烦。执法队是打击那些非法经营的，你们都下定决心守法经营，那些执法队的人……”说到这，王副局长啧了一声，“太吵了。让他们三更半夜搞检查他们也很辛苦，就没必要了。你们啊，早点找人来学习，最好叫几个有文化的。然后汇总起来，市场的老板们把资料准备好，这个星期就交上来。”
“好，我们回去就落实。”林光与陈老板相视一笑。
陈老板的亲戚在一旁说道：“对了，同学啊。他们摆摊的，这个注册地址可能有困难阿……”
王副局长身子往后仰，一副打趣的样子朝他的同学说道：“这有什么困难的。当年78年，就在那温州，全国第一批拿到个人工商登记的，不就是一群摆地摊的嘛。这个事情不用说，我这边就去跟上边请示，有先例不是什么大问题。”
几人吃饱喝足，几位老板将王副局长和他的同学送到了包厢出口。
陈老板笑容满面，说：“领导，我们放了一个泡沫箱在江记这里。我知道您待会还要去上班，你下班后路过来拿一下，或者让家里的人来拿都行。”要知道，虽然八十年代末就有生产泡沫箱了，但是在1992年，也只有价值比较贵重的水产，才会用泡沫箱装箱。像是安平夜市，他们做生意都还主要用的是塑料箱和竹筐装货。
王副局长一愣：“你这是干什么，这不符合纪律。你们的东西我是不能拿的。”
林光赔笑道：“不过就是两斤鱼虾，今晚带回去吃。我们拿的要比市场买的新鲜好多，有好货也会留着自己吃。一点心意而已。”
“这……”王副局长看向朋友，又看向林光：“这不合适啊。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给你们办这个事情也是合规矩的，没必要弄这些。”
王副局长那同学揽过领导的肩膀，说：“我看过啦，就是些鲜活，没什么。待会儿我给你送过去，就放在门房。你就不要操心了。”
“你看你们这……”王副局长在那里微微皱眉，但是脸上却是笑着的。
几位老板七嘴八舌地劝着，最后这事算是圆满了。
江彬端着一泡新的茶进了包间，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店里已经在洗地板做卫生。唯独这包间餐桌还没收，几个人已经在那里嗑瓜子。江彬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在闲聊。
“你给你那表哥也送了东西吧。”说完细目刚吐出了一片壳，正好命中瓜子壳堆。
“给了给了，送了两斤白虾，光哥档口的。”陈老板则动筷子，继续吃凉掉的菜，1992年还是非常注重不浪费食物的。
细目看向林光，说：“不得不说，光哥你这个伙计不错啊。脑子活也会说话，不然这个事情，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现在可以办证，其实是我们赚到了。”
林光轻轻摇了摇头，也在吃饭：“欣悦估计读过一些书，比我们有文化有想法。”
江彬放下茶具，说：“我看局长走的时候心情不错。”
陈老板接过江彬给的茶，饭才咽下口，就紧跟着喝了一口：“能不好吗？一斤鲍鱼，一斤九节虾，还有一条白鲳，光哥还贴了两条烟。我听我表哥说，他们今年局里最近在争取先进，像我们这些生意做了有一些规模的，他们肯定是希望我们去的。”
“那怎么不见他们主动来找你们办登记？”江彬每晚都去市场亲自挑货，市场有什么事他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细目眯起他那小眼睛，跟闭眼似的：“还不是看不上我们这些做地摊生意的，你刚才没听到，他们执法队要来执法都还不情愿呢。”他接过茶具，自己给大家冲起茶来。
林光向来是心态平和的那个，说：“无所谓啦。这个事情就这么过了，而且我们的目的也达到了，以后平平安安就好。”
“对，平安当大赚！”江彬附合，众人也点点头。
陈老板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领导不是说明天找人去局里学习吗？不如就叫你们家欣悦去好了。”
而此时的林欣悦并不知道自己成功被赋予了一个光荣的任务。
她正手忙脚乱，送妈妈去医院生孩子。